第9章 敏感

从崇安市到茶商所在的东安乡的路途十分辗转。

他们要先坐三个小时的高铁到余念念家坐在的十八线小城桐贤市,再坐一个多小时的大巴到下面的江临镇,最后再坐四十多分钟的乡村公交到东安乡。

下午三点多,终于在一块孤零零伫立在农田边的公交站牌边迈下公交车时,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余念念仰起酸痛的脖颈,感到淋在脸上的雨水里还夹杂着冰渣,脑中浮现前一天查天气时屏幕上大大的“晴”字,一时间气笑了。

身后,身穿黑色冲锋衣的白砚跟了下来,从包里掏出把伞,撑开了,递给余念念。

“还是你周到。”余念念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努力举高,遮在白砚和自己的头顶上——之前没觉得,现在举伞举得费力,她才在心里感叹一句:天仙真高啊,怕得有186了,还好她也不算太矮,要不然垫脚的话也太丢脸了。

“不用,”白砚将伞推到余念念头顶正上方:“你自己打就好,不然两个人都会淋湿。”

余念念心里升起一阵愧疚:“对不起啊......白爷爷要是知道这么麻烦,肯定也不会让你来的。”

白砚边伸展了几下四肢,边说:“不会,爷爷觉得我身板弱,就想让我吃苦。”

余念念上下打量一番他穿着冬装依然清瘦硕长的身形,在心里默默赞同:虽然说瘦点有仙气,但确实是有点弱。

“看什么呢?前面带路。”白砚站定,回头冲她说道。

“哦!来!到了我的的地界,跟着小余领队走起来!”余念念举着伞快跑几步到前面,走得雄赳赳气昂昂。

二十分钟后。

雨势渐大,在一处看上去跟二十分钟前差不多的农田边缘,两人站定,小余领队已经蔫了,低头研究了一阵手机上的地图,又举头茫然四顾。

白砚的情绪很稳定,淡淡说了句:“这儿真的是你的地盘么?”

余念念默默凑过来,将伞递到白砚手里,跟他贴近了挤在伞下,两手捧着手机又仔细研究起来,嘴上弱弱道:“我家在桐贤市,乡下我来的少......”

白砚四下张望了片刻,指着一个方向道:“那儿有个房子,去问问人吧。”

余念念听出他的潜台词——等你研究就是浪费时间——不敢多说什么,跟着他后面走着。

到了房子边一看,居然是座已经废弃的破屋,屋顶塌得只剩一半,地面上长出一丛丛杂草。

“进去躲躲雨也好。”白砚跨进门槛,走到剩下的半边屋顶下面,立住,手插在兜里,看着屋顶边缘落下的一串雨帘,没有丝毫急躁的样子。

余念念被他感染,将伞收起放到地上,在他旁边蹲下来,撑着脑袋,听雨砸在草丛上的滴答声。

世界仿佛静下来,也慢下来,两个人就这么不说一句话地看雨,听雨。

不知过了多久,余念念有气无力地开口:“你说,这雨几点能停啊——啊啊啊!!!”

“啊”了一半,从叹息幽怨拔地而起直转为尖叫,她整个人惊恐地从地上弹起来,窜到白砚背后,两手扒住白砚的肩膀,奋力一跃,爬上了白砚的背。

“癞蛤蟆!啊啊啊!有只好大的癞蛤蟆!!”余念念一边疯狂尖叫,一边收紧手臂紧紧环住白砚的脖子不让自己掉下去。

白砚被她勒得眼前一黑,咽喉遭受暴击,爆发出一阵咳嗽,但两手还是下意识地环住余念念的腿,用力拍了拍她的脚:“冷静!你先松开一点,我要被你勒死了。”

余念念停住尖叫,两手微微放松,眼睛紧紧盯着地上挪动的癞蛤蟆,见它又有起跳的趋势,将头埋进白砚的脑袋一侧,紧张地低喊:“离它远点,离它远点!”

“啊......”白砚发出声闷哼,脖子一下子僵住,靠近余念念脑袋的那侧,筋脉明显地凸起,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你别说话......”

余念念不明所以,往前凑得更近,呼吸打在白砚的脖子和耳后:“你怎么啦?我又勒到你了?你哪里不舒服?但你千万千万别把我放下来,求你了!”

“你......”白砚脚下一下子有些虚浮,晃了两下才稳住,声音也染上些飘忽:“余念念,离我的脖子远一点......”

余念念反应过来,直起上半身,隔开一段距离去看白砚的脖子,发现那一片皮肤在她眼皮底下一点点由白皙转为绯红,且红色由脖子逐渐蔓延至耳后,又爬上面部。她伸长脑袋去看白砚的侧脸,这才发现他正紧皱眉头,紧咬牙关,像是在努力忍耐着什么。

“你......你脖子也怕痒啊?”余念念将脑袋冲着正前方,轻声说道,“你的身体也太敏感了吧。”

白砚的身体被她的虎狼之词刺激得微微一震,闭上眼,连做几个深呼吸,胸口随之起伏。

余念念手环在他胸前,感觉到什么,疑惑地伸手探了探,问:“你怀里揣了什么东西?怎么硬硬的?”

“......那是肌肉。”

“啊,你居然有胸肌?”余念念有些惊讶,下意识又伸出手去想要确认一下,耳边听到一阵真切的摩擦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白砚齿间发出的声响,于是及时刹车,讪笑一声,“哈,你看着清清瘦瘦的,没想到,居然有肌肉呢。”

白砚没接话,回头看了眼地上,癞蛤蟆已经不见,两手一松,任由余念念滑了下来,接着,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点点挪动到墙边,顾不得干不干净,斜着身子倚了上去,背影看上去柔弱又无助。

“白砚......你没事吧?”

那颗从后面看上去毛茸茸的脑袋无精打采地摇了摇。

余念念的愧疚进一步加深,同时夹杂了一些对他身体构造复杂而矛盾的感触,迟疑着,不知道该闭嘴还是该安慰,好在,电话在此时响了起来。

“啊,是茶商!”余念念看了眼屏幕,喊了一声,接起来,“周叔叔!您终于空下来了!”

“小余!实在不好意思啊,在茶厂忙了大半天,都没顾得上看手机,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们!”

“我们在一片农田中间的一间塌了一半的老房子里。”

“哦,那我知道了!等我几分钟,马上到!”

十分钟后,跟白砚一起挤在农用拖拉机后面,颠簸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时,余念念觉得她会失去白砚这个朋友——如果他们现在算朋友的话。

拖拉机很小,她跟两手举着伞,缩着双腿,才能保证身体都在车里面。白砚就更可怜了,两手环抱着双肩包,长长的身体折叠起来,紧贴着半截高的车壁,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勒得狠了,这时闭着眼,不时发出声低沉的咳嗽。

余念念把伞又往他头顶歪了歪,努力遮住他整个身体,担心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白砚摇摇头,声音有些嘶哑:“没事,可能是没坐过拖拉机,颠得头晕。”

下午快五点,终于抵达茶厂。

名叫周岩的茶商带着他们一路参观了茶厂的设备和制作流程,最后将他们引进厂中仅有的一间办公室里坐下。

“小余,接到你爸电话的时候我很惊讶,我的茶厂还从没接待过像你这么年轻的客人呢,更别说还是个姑娘家。”

周海岩边说话,边沏了两杯热茶,送到余念念和白砚面前,热气伴着茶香从杯子里飘出来。余念念凑近了深深闻了一口,笑起来:“就是这个香气!我从小闻到大,我爸一天都离不了。周叔,这个茶叫什么名字?”

“倒是没有正经名字,种茶的那片地方叫马坑,我们就随口叫它‘马坑茶’。”

“马坑?这也太难听了吧!”

“哈哈,我不擅长这个,只会制作茶叶,而且来收茶的都是像你爸那样几十年的老熟人,所以也不需要名字。”

余念念眼睛一亮:“周叔,我可以给它取名字么?我的茶馆可以用,以后,你的茶厂也可以用,说不定,可以吸引更多客户呢。”

周海岩想都没想,便点头应道:“当然可以,你们年轻人脑子活泛,想出来的名字肯定好听。”

“谢谢周叔!”余念念兴奋地直搓手,又想到什么,问:“那这里有没有什么风景好的地方,或者是古建筑?我需要收集一些灵感素材。”

周海岩摸着下巴上的胡渣,想了想,说道:“要说风景和古建筑,可能就一个地方,在最高的茶山上面,有个据说有二百年历史的凉亭,太阳下山的时候,从亭子里望出去的风景最好!”他扭头看了眼窗外,说:“正好雨停了,这个时间过去,刚刚好!”

余念念刚想站起身,又有些犹豫地停住,有些担忧地看向身旁的白砚,他进来坐下后,便闭眼靠在沙发上,时不时用手指按揉着太阳穴,看上去很疲惫。

像是察觉到了余念念的眼神,白砚睁开眼,站起身,拿上装着相机的背包背在背上。

“走吧,去凉亭。”他边说着,边抬脚从余念念身前迈过去,没站稳,身体一歪,被余念念抬手撑住,手心的温度传到余念念手掌上。

“白砚,你的手好烫。”

“刚刚捧了热茶,当然烫。快走吧,错过现在,又要多耽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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