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汀澜把草人放在了自己的衣帽间,一米多宽的岛台,供一只巴掌大点的草人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
他点燃香火插进简陋版的“灰炉”中,观察半晌,没发现什么变化,唯有香在往下缓慢地走。
照这架势,谢师傅所谓的渐渐好转大抵得费个半年数个月吧......
趁今夜某位不在,他心安理得拿起了那本蓝色日记本继续阅览祁衍的心声。
书签卡在2059年12月10日那一页,后面的时间点直接跳到了2060年1月12日,中间隔了一个月对方都没再动过笔。
他仔细看下去。
2060年1月12日 阴
祁凯上当,祁项里大发雷霆。
职位被解,华青女士的卡被停,她问我什么感想。
什么感想,真要说就是看着祁项里气急败坏的样子很愉悦,我的婚姻自由了。
行长的女儿汪淼怡专程打电话落井下石,她实在太聒噪,笑话我为一个镜花水月的念想断了自己的前路,临了又感叹我后不后悔。
我不后悔踏出这一步,但有些后悔跟她合作,应该选个更安静点的人。
记录的是祁衍和祁项里闹翻的内容,如此简短叙述,寥寥带过,将情绪封存,孤注一掷却跃然而现。
真的半分也不后悔吗,林汀澜视线落在末尾那行字,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可他当初被信任的下级背叛,尽心竭力的心血付之东流,既要忍受林千峰质疑,又要警惕林程背后继续插刀,还要挽救仅仅几日一切颠倒的局面,其中分身乏术的滋味不愿再体会第二遍。
祁衍那时的境遇也和他一样艰难,甚至比他更孤立无援,彼时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熬过那几个月的。
不出所料接下来的日期全是空白,除了二月初某天落笔。
想见他。
还不行。
再忍忍。
2060年2月16日小雨
他今天会去红云公馆,怎么不算缘分,初遇他时也是下着雨。
我等了两个小时,为此刻意狼狈整装。
他到公馆门口的时候我正被里面的服务小生为难,挺有意思,多亏祁凯的朋友,某个总是对我抱有敌意的二世祖,在祁项里实施惩罚之后为祁凯仗义执言,背后处处给我使绊子。
服务小生趾高气昂嘲讽,我怀疑对方把二世祖的话背得滚瓜烂熟,不然怎么那么像唱戏的。
比唱戏要难听得多,以至于林汀澜对那小生的无礼到现在都印象深刻。
其实和林汀澜相熟的人几乎都知道每年的那天他会抽出时间去红云公馆,因为那里保存了他为数不多对母亲的回忆。
六岁母亲就离世,间隔太久,岁月模糊了许多东西,他也曾拥有一段美好的童年。
二十几年前的公馆不比如今,江玉曦喜欢带他去那里玩,尤其他的生日,公馆里打扮漂亮的哥哥姐姐会为他庆贺,陪他游戏,做各种好吃的,而江玉曦就笑眯眯坐在不远处看他东跑西跑。
常年工作于公馆的老伯还留下了照片,林汀澜成年后才将那些珍贵的照片收回,尽管公馆早已翻新,成为B市有钱人的销金窟,但要感谢那位老伯,或许是觉得这段时光有纪念意义,照片里江玉曦陪伴他的地方并未被全部拆除,修建好后还原了原来的样貌。
2月16日是江玉曦的生日,林汀澜习惯去她待过的地方坐坐,和那位老伯聊几句。
与祁衍相遇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服务小生的行为完全是损害公馆名誉,一看就是背后有人为他撑腰,但即便这样,林汀澜也认为对方不适合继续在这里服务,回去抱金主的腿诉苦也好,告状也罢,总之不该留下来,不尊重客人犯了大忌。
而且他认出了祁衍,最近圈子里的人都拿对方当笑话,谁都能冷嘲热讽的祁衍。
“祁先生,红云公馆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你不过一个靠着家族蒙阴才在圈子里有了名字的私生子,上不得台面永远上不得台面,一旦被主人踢开,众多少爷面前又算个什么东西,还当自己是祁家的少爷呢,蛀虫粘附家族久了都快忘记自己低贱卑微的身份了,劝你识相赶紧滚吧。”
门口不止两个人,还有零星几位客人,经过大厅时不时回头看戏,祁衍淋了点雨,发际有些湿润,衣衫领口稍微褶皱,紧绷着下颔线,孤零零站在台阶上。
即便不太整洁,但由于气质不普通,反而显得随性落拓,相比穿戴一丝不苟满嘴骂言的男小生,体面得过于沉稳了。
看穿一出拙劣的狐假虎威的戏码,林汀澜走近,收了伞随口问那男小生。
“你叫什么名字,这么能说会道。”
对方应该认识他,和祁衍说话的态度截然不同,收起那副轻蔑的嘴脸,可能见他神情淡淡语气又平和,摸不清他的意思,为自己开脱道:“林先生您来了,我就是传个话,公馆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这位祁先生不符合我们的规矩。”
“替谁传的话,公馆负责人还是老板?”林汀澜口吻依旧听不出发脾气的迹象,但他的反问让男小生明白过来他是在过问这件事,提及负责人和老板,男小生再不济心里也开始感到无形的压迫,周围看戏的目光变得有趣起来。
男小生撑着脸赔笑,试图糊弄过去:“没,不是。”
林汀澜暂且没管他,看向一旁的祁衍,开口说道:“好久不见,你一个人来公馆。”
“好久不见。”祁衍露出浅笑,回应道,“嗯,先前在公馆丢了只手表,朋友送的,打算来碰碰运气,谁知道.....”
他似是无奈地轻嘲,后半句湮没在雨声里,上次宴会见面还西装革履意气风发,不过几十天变化无常。
“朋友送的礼物,”林汀澜若有所思点头,“丢了确实可惜。”
旁若无人的交流,被晾着的男小生从寒暄中明了两人有交结,对此很是吃惊,祁衍在圈子里都被笑话什么样了,竟然还有人愿意跟他沾上关系,那人还是有所耳闻,能力手腕强劲,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的林汀澜。
与那些整天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不可同日而语,差就差在那些二世祖没有话语权,交际场合上辈分高的都要让林汀澜三分,更别提他们。
男小生的所作所为相当于把两位都彻底得罪,他想到什么,灵机一动准备悄悄溜走。
“站住,我让你走了么?”林汀澜恰在此时抬眼,“什么时候公馆的服务生这么不懂规矩了,话没答完就撇下客人擅自离开。”
那男小生自认倒霉,知道自己撞枪口上,林汀澜跟他讲规矩,是拿刚才对祁衍的嘲讽来堵他,讪讪转过身正要开口,有人来到大厅,原是公馆经理。
“林先生,公馆哪里招待不周,我给您赔个不是。”经理出面表达歉意,谦和笑了笑,“您看有什么需求,我来为您提供。”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本身与经理无关,林汀澜把手里的伞递给经理,经理点头接过,他微微侧脸说道:“公然侮辱客人,没这样的道理,给祁先生道歉是其次,你们公馆用着毫无工作准则的人也是个风险,我看不如换了。”
这话一出,男小生霎时苍白了脸色,经理皱起眉,分不清是在为公然侮辱客人感到不快还是在为换人的建议感到犯难。
林汀澜口中的祁先生闻言眸光动了动,好整以暇盯着帮他出头的林汀澜,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就像男小生说的来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经理哪能不清楚林汀澜的性情,平时绅士淡然,但真要计较谁也拦不住,对方没在跟他商量,只要个结果,归根结底是公馆的错,心里有了抉择,经理说道:“是是,侮辱客人情况严重,小朱你先过来向祁先生道歉,然后就回家休息吧。”
“经理,我其......”小朱难堪地咬唇,犹豫拖拉一会儿,估计是想等待谁替他解围,奈何授意他的人不愿露面,也不敢露面。
不露面大事化小,无非工作人员不尊重客人,露面那势必就变得复杂了,且不提这招数太下作,闹大了不好看,若招惹了林汀澜,圈内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办法让他们不好过。
小朱被推出来当靶子,失去最后的退路,除了把苦楚咽下肚子里别无他法,至少回头还能捞点补偿,他硬着头皮给祁衍道歉。
“祁先生,对不起,是我出言不逊,您别和我见识。”
“嗯。”祁衍淡淡应了一声,情绪寡淡,他对经理道:“我在公馆丢了只手表,这次来是想把它寻回。”
“好的祁先生。”经理连忙应答,立即拉开挡在中间的小朱,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让林汀澜和祁衍先进公馆,有什么事慢慢讲,他会尽力帮忙,看热闹的都散了。
长廊里灯光辉煌,经理询问祁衍更多细节,祁衍步伐不疾不徐,回忆着跟经理叙述,他的嗓音有种被砂纸轻轻磨过的低沉,外套的木质香混杂着冷雨的气息,林汀澜隐约捕捉到,如霜雪般凛冽。
经理表示公馆管理严格,不允许吞藏私人物品,一定能够寻回,接着他就去与表丢失那天的排班人员沟通。
长廊人影稀疏,细雨飘在大片玻璃幕墙上,外面四季长青的榕树高大伫立,祁衍的身影映在玻璃幕墙,他打破寂静开口道:“还没感谢你替我说话,本来已经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
“举手之劳,算是礼尚往来。”林汀澜落后半步,和他并肩,“还你的人情。”
“这个人情还得不值当,你亏了。”祁衍轻笑一声,含了些许无计可施,“我没别的可以报答,所以只能请你吃饭。”
请吃饭在多数语境下意味着交集,进一步发展,约过林汀澜吃饭的人众数,但基本都遭到他拒绝,他听了祁衍的话,倒是没着急婉拒,难得开了个玩笑,偏头看着对方道:“不会引起误会吧?”
“嗯?”祁衍一时没理解其中含义,林汀澜也不点明,半晌,祁衍了然说道,“看来我的事迹传播得挺广泛,连你也知晓了,怎么办,只好先欠着你。”
他十分坦然,并不遮掩,对流言蜚语一幅无关紧要的态度。
这使得林汀澜目光停留须臾,转而应答:“那就先欠着,等哪天有空再吃这顿饭。”
祁衍注视眉眼带笑的林汀澜,仿佛那一瞬间游离尘世、荆棘潦倒的两个灵魂达到某种心照不宣,无声胜过千言万语,于是彼此在未尽的默契中迎来雨停。
纸张字迹工整。
雨停了,我望着他渐远的背影。
下次见。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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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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