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的路灯光线微弱，余确站在墨绿树下，没有出声，隐没在浮浮沉沉的黑暗里。
“听话”其实不是一个好词，代表着服从、驯顺。
从金一宁口中说出来，意味更加明显。
余确想要纠正，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但又觉得没必要和一个半醉的人说太多。
“只对我这样吗？”金一宁凑近几分，打断了余确的沉默，眉眼中含着点揶揄。
如同蜻蜓曳过湖面，余确心中微微一跳，下意识摇了摇头。
金一宁踮起脚，贴到余确耳旁，凉凉地问：“那对别人也这样？”
不等余确回答，金一宁便收回脚跟，后退两步，站在更安全也更疏离的距离，看着余确的目光也是凉凉的。
余确只道：“你喝醉了。我们回家吧。”
“家？”金一宁笑了笑，笑意又很快敛起，面容带着少见的冷漠。
余确完全琢磨不透她的情绪，更是不知道她今晚为什么买醉，眉头微微皱起。
在她眼中的金同学，大部分时候都笑着一张脸，像明黄色的手剥橙，表面一看就很好亲近。
实际上却是有棱有角的一个人，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哪怕对面是学院知名男教授，她也能镇定地怼回去，完全不考虑后果和外界的眼光。
但今晚的金一宁，冷漠、烦躁，似乎还有点脆弱。
是余确没见过的陌生。
只有在调侃她时，她才能捕捉到曾经的一丝熟悉。
但余确不喜欢这样的调侃。这会让她想到，金一宁刚搬过来的那一晚，那个荒唐的场面。
原本余确已经淡忘了那个晚上，那个不带真心的邀请。
她最近才做过奇怪的梦，有过一些没来由的遐思。所以她可以理解那晚的金一宁，说通俗点，可能就是脑袋突然一抽了，才会犯浑。
只要过后恢复了理智就好，不必太把那晚当回事。
心念百转千回，起起伏伏，最终都化成了一点点担忧。
余确看了金一宁一眼。
她很想知道，她今晚为什么不高兴。
她更想知道，该做点什么，才会让她高兴起来。
余确一点都不想看到金一宁失落的样子。
“那个店员为什么会认为我们是情侣？”金一宁突然出声。
余确愣了下，讷讷道：“不知道。”
一般来说，很少有主动把两个女生认成一对的吧。
“你笨呐。”金一宁横了余确一眼，眸中似有流光闪过，嗔道，“你和我穿的像情侣装。”
余确这才注意到两人的穿着，都是湖蓝色的连帽休闲服。
但是，也不像情侣装吧。
就算两个女生穿的差不多，一般也会默认是闺蜜装。
余确也没在意这个，归根结底只是陌生人的无心之语而已。
金一宁却还抓着不放：“我看起来很像弯的吗？”
余确摇头。
“真不像吗？”金一宁又问了一遍。
余确没反应了。
为什么金一宁又开始讨论起性取向的问题？
难道今晚她是在为感情方面的事伤神吗？
这个领域着实不在余确擅长的经验范畴。
“那我看起来很像是直的，是会和男人谈恋爱的样子？”金一宁撅着嘴，很像是借着醉意开始无理取闹。
余确硬着头皮，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她又想起了金一宁大一时传过的那些绯闻，涉及对象都是男的，没有女生。
很显然是异性恋。
不对，她到底为什么要和金一宁讨论这些？
余确有点头痛。
“你怎么比我这个快醉了的人还呆啊。”
金一宁拖了长长的尾音，好似毛茸茸的嫩芽在余确心口划了一道。
余确轻轻地啊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有和你讨论学业，你才愿意多说几个字是吧？”金一宁自顾自道。
还没等余确否认，金一宁继续说：“但我偏要和你聊这种无聊的话题，你是不是很烦？”
“没有。”余确正经道。
她从来都不觉得金一宁烦。只是偶尔觉得她有些小恶劣罢了。
“你会倾向和什么样的男生谈恋爱？”金一宁眼中装满了好奇。
余确默了默，“我不谈恋爱。”
“一辈子都不吗？”
余确又不说话了。
“说是好朋友，却连恋爱观念都不愿意跟我分享。”金一宁重重踢了脚路边的石子，仿佛是在发泄着不满。
“我……”余确苦恼地皱着眉头。
在金一宁面前，她怎么总是会生出无可奈何的感觉。
金一宁催促：“你什么你，你说咯。”
余确叹了口气，老实道：“我没有什么恋爱观念。”
对她而言，恋爱不是随便玩玩而已，而是要彼此交付真心，互相给予。
听起来美好，但实施起来，却有诸多困难。
所以，她从没想过要特意去找一个人来喜欢。
遇不到互相喜欢的人就算了。
自然而然即可。
金一宁哼了声，快步往前走去。余确紧张地跟着她。
她们从东门回了学校，然后向南大门走去，这样回小区的距离更近一些。
江大校内很平，没有一点坡度，金一宁走着一点也不累。她们走上一座彩虹桥，河面微风习习，一阵一阵地吹来，金一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完全清醒了。
旁边的人一直沉默着，只能听见她清浅的呼吸，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金一宁听得久了，竟觉得这样沉默的陪伴好像也不错。
余确什么都没问，也没来教育她喝酒伤身之类的，这让她感到了一股无声的熨帖。
仿佛不管她做什么，余确都会纵容她，顺着她。
多么可怕的错觉。
金一宁赶紧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余确不过就是个中央空调老好人罢了，对任珈也是一样的热情。
明明只对男的冷漠，还要装做自己是直女。
果然是被这个社会默认的异性恋氛围洗脑得太深。
金一宁又哼了声，赌气似的抓住余确的手。
余确这次不但没有抗拒，还紧紧地回握了她。柔软的手中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仅仅是握着，就很舒服。
“你开窍了？”金一宁蓦地站定，瞪圆了眼睛。
余确没懂，“什么？”
金一宁似笑非笑，“没什么。好朋友就该多牵牵手，多抱抱。”
她望着余确夜色下仍不掩清丽的脸，沉静如水的眼眸好似等待着她人逗弄，挑起波澜。
她默默在心中补充，然后再亲个嘴睡个觉什么的，都是正常程序。
余确说了声“噢”。
迎面走来一对举止亲昵的异性情侣，打闹时的笑声清晰传来，余确瞥了眼，一时没有挪开视线。
“怎么？羡慕了？”金一宁嘴角微弯，小指轻轻从余确腕边划过，勾起一道若有若无的痒意。
余确回过神来，连忙否认：“不是。”
她忽略了金一宁手里的小动作。
“那你看别人干嘛。”
金一宁重重掐了余确一下，余确吃痛，眉头一皱，“我就随便看看。”
……但为什么要掐她。
金一宁噗嗤一声笑了，“是么？有什么好看的？”
余确沉默一瞬，她不是个爱探究她人私事的人，但不知哪来的隐秘的渴望，催动她问出了以往根本不会关心的问题：“那个男生……”
“你认识？”金一宁惊讶地挑了挑眉。
“我不认识。”余确顿了顿，“我以为你认识。”
空气有些安静，望着金一宁沉默不语的侧脸，余确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不安道：“抱歉。”
金一宁笑出了声。
这人怎么总是爱道歉？道的哪门子歉啊。
她停下了脚步，和余确面对面站立，眼中眸光流转，声音甜得甚至有些发腻，“没想到你这么关注我。”
“嗯？”余确受不住金一宁的眼神，视线往下一滑，落到了金一宁的唇边。
她心猛地一跳，干脆看着地面。
“连我早年的八卦都知道。”金一宁似笑非笑。
那个男的甚至不是她们学院的人，余确竟然都能记住。
余确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的？不会真暗恋她吧？
金一宁默默提醒自己不要太过自恋，然后紧紧地抓住了余确的手。
她发现直女好朋友这个身份是真好用，余确一点都不抗拒和她牵手了。
果然是个“恐同”的呆子。
余确却没在意别的，迟疑着问：“八卦？”
“你不就是好奇我和那个男生的关系吗？”金一宁嗔了她一眼，“其实也没什么……”
话到嘴边，看着余确关切的眼神，金一宁突然改口，“就是普通的喜欢呗。”
喜欢？金一宁喜欢那个人？
虽然余确当年在露天咖啡厅撞见过这两人，但听到金一宁就这样承认了，她心中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余确正恍惚间，怀中却撞进一具柔软的身体。
她瞳孔一缩，还来不及反应，金一宁环抱住她，手搭着她的脖子，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是直女，喜欢男生有什么不对吗。”
金一宁身上的酒气还没散尽，口中的酒香更是令人微醺，袭上余确所有的感官。她像被浸泡在麦芽和焦糖之中，脸色涨的通红，如同待人采撷的蜜桃。
金一宁没用多大力气，余确想推开她，又怕她站不稳。她僵在原地，听着金一宁又问了一遍刚才的话。
余确呆愣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不对。
但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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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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