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许,你要娘子不要?

“铛!铛!铛!”

穿着褐色军服的官兵们,用麻绳牵着一溜罪奴走进了上河村,为首的官兵拎着个铜锣鼓,敲得铛铛响。

“老许!”女人看着草棚门口站着的许易水,挥手招呼,“官府发娘子了,一起去看看啊!”

“听说这回便宜,三十文就能买一个!”①

上河村穷,许多的人家都结不上亲,单身的姑娘比比皆是,听到这个消息,一窝蜂的都往村口跑去。

买不买的另说,看看热闹也好。

但许易水没去,甚至连头也不曾抬过一下。

胳膊粗的圆木竖立在大木桩上,许易水手里拎着斧头,沉静的双眼盯住圆木的顶部,双腿弓步微弯。

蓄力、拉手、前倾!

“啪——!”

从身后到身前,转了一大圈的斧头猛地劈砍在圆木顶上,大力加上惯性,直接将坚实的圆木一分为二!

许易水捡起细的那半往边上的柴堆丢去,粗的还得再劈开分一分。

“老许!”

穿着蓝靛布短褐的季翠翠和许易水平日里关系最好,见这种时候许易水还在砍柴,急忙停下唤她,“走啊,买娘子去!”

见许易水不应声,直接上手就拉住人:“哎呀,别砍你这破柴了,买娘子才是最要紧的!”

“听说今日这批罪奴,还是京里贬过来的,一个个的,都水灵得很呢!”一边说着,季翠翠直接抓了许易水手里的斧头就丢去一边。

“翠翠,”被抢了斧头的许易水无奈,“你去吧,我不想去。”

“为什么?”季翠翠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很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不想要娘子,“你都十八了,又是一个人住,娶个娘子在家里,热热炕头,再生个软乎乎的崽子,多好啊!”②

许易水抿了抿唇,想开口,又不知道要怎么向季翠翠解释,自己做的那场光怪陆离的凄惨大梦。

半晌,只能犹豫着扯了个借口:“我……我没钱。”

说是借口,但其实也是事实。

“你也知道我这情况,”许易水推心置腹,“房子垮了,田地又在姑姑那儿。”

“我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哪儿还能娶得上娘子,养得了崽子。”

季翠翠一顿,要说整个上河村条件最差的人户,许易水绝对是能算上一个。

原本许家不富庶,但也还过得去,奈何麻绳专挑细处磨,厄运专找苦命人。

许易水十五那年的夏天里,上河村遇上了一场罕见的大灾,暴雨一连下了半个月,大半夜的,山洪冲下来,直接把沟里那一片的七八户人家全埋了,许家就是其中之一。

许家的人,都死在了灾里,只剩下个嫁到刘家的姑姑,和被家人塞进空米缸的许易水活了下来。

村里人从泥巴堆里把许易水挖出来的时候,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大家伙一起东拼西凑出,才攒出了点钱,将她救活了过来。

许姑姑性子懦弱,刘家又强势,许易水一个独头,还没从亲人的离世里缓过劲儿来,村里就灾后规整划地,许家的好田好土全被刘家占了去,只给许易水留了两三丈薄田。

就连她现在容身的这间草棚,也是村里人看她可怜,帮着她在祠堂边搭起来暂住的。

刮风透风下雨漏雨的,许易水一暂住就是三年。

想到这些,季翠翠叹了口气,拍了拍许易水的肩膀安慰,也不再多提。

打发走了季翠翠,许易水松了口气。

这几年靠着卖山珍和帮工,她已经还清了村里的药钱,还攒了二两八贯的银钱,只要不贪心,省一省,已经足够重新修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小土房了。

若是换做前天,甚至昨天,许易水还真想买一个小娘子回家过日子,她一个人住了许久,每每夜深人静时,总能想起以前家里人一起生活的热闹时光。

可偏偏就在昨天晚上,许易水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如同期待中的那样,买了一个香香软软的娘子,娘子长得很好看,但据说在押送的长途跋涉里摔了,失忆了不说,眼睛还瞎了。

许易水喜欢好看的人,并不嫌弃,反而十分体贴小瞎子,两个人也一起过了一段和和美美的幸福日子。

为了小瞎子的健康,许易水拼了命的挣钱,治好了小瞎子,还帮她恢复了记忆。

可是小瞎子抛弃了许易水,还卷走了许易水所有的钱。

那些是她好不容易攒起来,想要拿来修房子,和跟小瞎子补办婚礼的钱。

而小瞎子,成了风光无限的太女苏拂苓,后来还成了权倾朝野的皇帝。

为了掩盖曾经的狼狈,苏拂苓派人在夜里屠戮了整个上河村。

那是许易水印象中最亮堂的夜,家家户户火光冲天,满是求救的呐喊哀嚎。

整个上河村血流成河,许易水也死在了这场屠杀里。

“铛——”

铜锣声将许易水从回忆里强行拉了出来,下意识的,许易水抬头看了过去。

“快点儿!”

孔武有力的七八个官兵,腰间挂着佩刀,押送着被绳子绑着双手,排成一长串的十几个罪奴。

“磨蹭什么!”

身姿高挑的官兵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在走得慢了的罪奴身上,吓得那罪奴连连尖叫求饶,赶忙加快了脚步。

所谓罪奴,都是些犯了法的人,严重的都被腰斩了,剩下的罪轻的,已经许过人的便流放戍边,还没许的,就拉到穷苦的地方,给婚配不上的人家做娘子。

官兵们这是要直接把人带去祠堂,见扶桑树,饮扶桑水。③

“世有神树,诞育生灵,同根偶生,阴阳交融,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也。”

扶桑树同根生两枝,一阴一阳,两人若是结亲,便分别服下同一片扶桑叶的各一半,阴为妻,阳为主。

只是阳叶可食多次,但阴叶只可食一次,且食了阴叶的妻,此生都只能同阳叶的主一起才可孕育生命。

扶桑树下便是扶桑井,扶桑井里有扶桑水,若是想怀孕,则需要取扶桑水,让阳主为妻子口渡,运气好的,遇上厉害的阳主或易孕的妻子,便是一次就能成事。

在祠堂点卖,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既过了祖宗明路,又能直接以扶桑叶定阴阳,若是猴急,还能当场取了扶桑水回家造人去。

“快走!”

前些天下了雨,这会儿路面还有些泥泞,罪奴们衣衫褴褛,手又被绑着,不好保持平衡,走得格外踉跄狼狈。

许易水就只抬头看了这么一眼。

也就这么一眼,她清晰的看见了被绑在绳子最末端人,身形纤瘦的人一身白衣裹满了泥浆,脚踩滑了,猛地摔倒在地,下一秒便被官兵粗暴地拎了起来,大骂着推攘了好几下。

与其他罪奴的哀求不同,她不哭不闹,只染了泥的脸微微扬起,露出一双灰白的眼,神情恍惚茫然。

许易水狠狠地别过了头。

苏拂苓。

一模一样。

梦里她买的叫苏拂苓,后来成了皇太女的罪奴,和这一个一模一样。

啪得一声,许易水转身进屋,颤抖着关上了门。

梦里刀锋划过时,鲜血从脖颈处喷薄而出的温凉感那样真实。

许易水这一生所求不多,家人都在水灾里死后,她就变得格外信命,不论那梦是真是假,是趋利还是避害,又或者是家人在阎王殿哭求来的托梦警示。

她都只想,简简单单,安安稳稳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娘子?

许易水摇了摇头。

孑然一身也很好。

村里马上要组织开荒了,她可以勤快一点,多开一些,然后用攒的钱盖一个小土房子。

三年前她伤心之余在易水河边种了好些竹子,竹子好长,已经成了可用之材,和木头搭着弄个小院儿不成问题。

院子边种些果树,院子里栽上小菜,再喂点鸡鸭,若是有闲情,还能挖个小池塘出来,囤点鱼虾养着。

这样的小日子,就很好了。

至于什么小瞎子,什么苏拂苓,什么皇帝,不过是春秋大梦一场空,与她这个平头老百姓,没有半点儿关系。

迫近黄昏,外头残阳如血,看来明天是个大晴天。

晴天好,晴天适合开荒。

砍柴是一件十分耗费体力的事情,许易水中午只吃了两个麦糠饼,这会儿已经有些饿了。

现在是三月,春末回暖的时节,山里的好货多,许易水运气好,昨日进山,采到了好些鲜蘑菇,还有一小筐木耳。

红菇、青苔菇、还有见手青之类的鲜菇是最美味的,不过许易水有些不舍得吃,这些拿到镇上去,能换不少钱。

有股怪味儿的大花菌就不怎么好卖,许易水将它洗了,切成薄片,用泡水的竹签串了,直接放在火上烤,这还是她无意之间发现的办法,这样烤熟的大花菌便只剩下香味,什么都不加,也十分好吃!④

再将木耳取出几朵稍微次一些的,撕成小块儿,焯了水拌成脆淹木耳,搭配上热气腾腾的杂面糊糊,可谓一顿大餐了。

想了想,怕不够吃,许易水又烤了块儿麦糠饼。

杂面糊糊不用煮太久,只是想要粘稠糯口的话,需得多焖一会儿,许易水退了木柴,只留下些火星在灶膛里煨着,正好就着这点火烤蘑菇和饼子。

“笃笃——”

许易水看着猩红的灶火出神,门口兀得传来敲门声。

“谁?”一边问,许易水一边站起身,擦了擦手去开门。

“老许!”

是老村长的声音。

许易水拉开门,迎面就看见了笑得满脸褶子的村长,以及她身后绳子牵着的,眼睛灰白的貌美小瞎子。

村长声如洪钟,格外热情:

“老许,你要娘子不要?!”

①:本文物价部分涵盖私设,一两银子=十贯(吊)钱=1000铜板=10000RMB,即1个铜板(1文钱)=10RMB。

②:本文家庭构成部分私设:婆主、婆婆、妻主、妻子、孩子、外婆、外主;夫妻之间互相称:家主、娘子。

③:本文私设世界上所有人均为女性生理结构,结婚前不分主次,通过金钱、能力、地位、心意等约定好再使用扶桑叶的阴阳两半,阳为主阴为妻,妻通过扶桑水与主进行阴阳调和,而后孕育生命。当前世界观里阳的金钱能力地位普遍更高,极个别家庭除外。

④:大花菌=松茸

下一本还没想好写什么,不过喜欢作者风格的朋友可以先点点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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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老许,你要娘子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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