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再次恢复意识时,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红。
大红色的喜帐在风中轻晃,桌上的龙凤烛烧了大半,底部积了厚厚几层红色烛泪,屋内的灯笼地毯桌布茶壶茶杯,一应设施亦皆是红色,这看起来像是特地为新婚夫妻准备的新房。
红色本应该是喜庆的颜色,但因为房间里只有她一人,以及一只绑着红色绸带的黄羽雄鸡,在昏暗的烛光下就显出了冷清,甚至几还有分诡异。
她这次又被送到了个怎样的世界?
林虞正要起身细看,身子却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床上,头上顶着的赤金头面也东倒西歪,她干脆一件件拔下来,随手丢在一边。
这套头面加起来估计得有好几斤重,足金打造,模样倒是精致好看,但也就好看一个优点了。
身上厚厚几层嫁衣也已经松脱,这具身体的原主应该是干坐了半夜,林虞只觉得腰酸背痛,脚也酸麻肿胀,还饿得头晕。
新婚之夜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独守空房,她这次难不成拿到的是弃妇剧本?林虞正要呼唤小五接受原主的记忆,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小姐,不好了小姐!”
来人甚是急切,不等她应声就自行推开了房门。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外面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又淅淅沥沥下着细雨,显得阴冷又萧瑟。两名婢女一前一后走进房间,她们是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头上也溅了雨水,脸上都带着焦急。
“小姐,大事不好了!”走在前面的圆脸婢女快步冲向林虞,“刚才军中来人传讯,说姑爷、说姑爷他战死了!”
战死?林虞精准捕捉到这两个字,不禁挑眉,所以她这次拿的不是弃妇剧本,而是寡妇剧本?好像不错啊。
她还没说话,走在后面的清瘦婢女小声训斥了小姐妹,“什么姑爷,这里是宋府,要叫将军,当心又被人听见!你去外面守着,有人来咳一声,小姐这边我来照顾。”
她的话挺管用,圆脸婢女给林虞行了个礼,就唉声叹气去守门了。
她们交流的期间,林虞迅速从小五那里接收了这个世界原主的记忆,了解了自己的身份和现在的处境,就……挺一言难尽。
初来乍到总是要做做样子的,林虞脸上浮现三分惊慌三分沉痛以及四分的难以置信,“初荷,到底怎么回事?将军他怎么了?”
婢女初荷微微低下头,搀扶她靠在床边,语气悲切:“方才军中有人来传讯,说将军带领的大军昨夜遭遇敌袭,宋家军伤亡惨重,将军自己也中了敌军的埋伏,壮烈……战死。”
应该是怕她太过伤心,初荷又赶紧补充道:“我在前厅悄悄看了那人一眼,是生面孔,看穿着也不是宋家军的人,他说的不一定可信,小姐您万万不可太伤心,别又伤到了身子!”
话是这么说,但将军战死这样的重大讯息,又有哪个嫌命长的人敢乱传呢,初荷很少在小姐面前撒谎,声音也是越说越低。
林虞皱紧眉头,“你先扶我起来,我们去前厅。”
不是她不想自己站起来,而是原主林妤这具身体实在太柔弱,本就是风大一点都有可能被吹走的体格,昨日成婚又被折腾了一整天,没吃好没睡好,现在没病倒都算不错了。
“小姐万万不可,”初荷连忙劝阻:“天还未亮,又有外男在,您现在去前厅不合礼数!”
“都要当寡妇了还讲什么礼数!”
原主林妤是逆来顺受的好脾性,林虞可不是,初荷不赞同,她就自己扶着床栏,艰难地站起来,鞋子都顾不上穿就要往外走,初荷赶紧拉住她。
“什么寡妇,小姐慎言!”
从自家知书达理的小姐口中听到这个粗鄙的词,初荷都惊呆了,看林虞险些摔倒又赶紧过来扶,“您冷静一点,就算要出去,您也不能就这么出去!我先扶您换身衣服,再帮您梳洗一下,万一将军真出了事,您就更不能再作践自己,让人瞧了笑话!”
林虞:……
她这意思怎么听着像是,就算新婚丈夫死了要守寡了,也得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去外面露面?林虞觉得初荷这个婢女的精神状态也是挺奇特的。
不过她也确实想换一身衣服了,这套嫁衣沉甸甸的,穿着真心累人,便没有反对。
初荷麻利地给林虞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又挽了个简单的妇人髻,其余妆容首饰一概没有,对着铜镜再三确认没有任何不妥帖的地方了,才搀起她往外走。
走出房门,林虞才看到这套宅院的全貌。
宋家如今势头正大,在京城最好的地段能拥有一套三进三出附带花园假山的豪华大宅院,也是因为家主宋希夷宋大将军两年前立下丰硕战功,得到圣上赏赐。
而作为宋将军新娶入门的夫人,原主住的这间新房当然就是主屋,从这里可以将整个宋府尽收眼底。
从主屋到前厅有不短的路程,外面雨势渐强,初荷怕林妤被雨淋湿了衣衫会惹病,偏要搀着她走回廊。林虞拖着这具弱柳扶风般的身体,走得眼前快冒出金星了,才终于见到其他人。
只可惜其他人好像并不怎么欢迎她。
她才刚现身就听到一声冷哼,“你出来做什么,不在房里呆着,来凑什么热闹!”
说话的是宋家老夫人,宋希夷的生母,也就是原主的婆母,不过听语气,这宋老夫人对她似乎没什么好感。
这也难怪,毕竟原主林妤本就不是宋老夫人中意的儿媳妇,她是宋希夷本人执意要娶的。
而宋希夷之所以执意要娶她,也并非出于什么儿女情长,完全就是为了遵守上一辈立下的婚约。
宋希夷的父亲,也就是一手建立了宋家军的镇远将军宋远彰,与林妤的祖父,大顺朝前朝阁老林浩,曾经是感情深厚的忘年交。
二人识于微末,发际后仍不忘守望相助,就算可能惹来“文武重臣结党营私”的怀疑,也从来不会刻意避嫌。
前朝皇帝重文轻武,宋远彰虽是镇远将军,又手握宋家军这只强军,皇帝对他却始终是忌惮多过信任,朝臣观望皇帝的态度,也对宋家敬而远之,只有林家从不避讳。
十几年前,宋远彰行军途中不慎中箭,又因在战场疏于治疗而引发感染,回来的路上就一病不起了,那时朝堂内外很多人试图夺走他手中权柄,甚至要让宋家军更名,是林浩舌战群儒力排众议,保住了宋家军的名头,也为宋家保住了在军中的地位。
之后宋远彰只熬过了一年,终于还是过世了,他尸骨未寒时便有人再次欺上宋家,想要趁火打劫,这时又是林浩站出来,拿出信物,当众表明林家和宋家要结亲,为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林妤和不到六岁的宋希夷定下了娃娃亲。
后来宋希夷能顺利进入军中,也少不了林浩的促成,此等大恩,宋希夷一直心存感激。
但世事就是瞬息万变,最近十来年,两家的立场算是反了过来。
先皇驾崩今上继位后不久,大顺边境的战乱爆发得越来越频繁,多个蛮族对大顺朝丰硕的物产和肥沃的土地虎视眈眈,稍有机会便来侵犯,今上也一改前朝重文轻武的态度,开始重用武臣。
于是在军中的宋希夷也开始崭露头角,靠实力得到了重用,渐渐爬上高位,并重新拿回一度被皇帝接管的宋家军的兵权。
可林家却是另一幅景况,先帝驾崩后没过几年,林浩也染上重病,没熬过多久就故去了。
林浩品性高洁,最不喜那些以权谋私之辈,哪怕自己贵为阁老,也不曾动用特权给后辈谋利,偏他三个儿子两个都是绣花枕头,稍微强点的老三——林妤的父亲林烁,又是个迂腐道学的,不堪为大用。
林浩虽羞恼后辈不成器,也不愿他们德不配位,挤占了别人的官职又做不成事,反倒招惹麻烦,一直全力阻止老大老二入朝为官,给老三也只安排了礼部侍郎这么个不上不下的闲职。
这样的情况下,他在时林家尚可靠他庇护,等他一走,林家也就败落了,靠着林烁虽不至于衣食无着,但也日渐被权贵疏离。
宋家步步高升,林家日益败落,很多人就觉得,十几年前定下的那场娃娃亲怕是成不了了,包括宋希夷的母亲宋老夫人也这般认为。
尤其是前两年宋希夷立下战功,被今上提为一品大将军,并赏下大宅院后,宋老夫人就更觉得宋家如日中天,越发看不起门厅冷清的林家。
她甚至特地请了娘家侄女来宋家长住,让她和宋希夷培养感情,好亲上加亲。
不过宋希夷并不领情,他一直感念林阁老大恩,近年对林家也多有扶持,在林妤刚及笄时便备上了丰厚的聘礼纳征请期,昨天那场婚礼更是办得风风光光。
对此宋老夫人是满肚子不满,但她也改变不了宋希夷的决定。
只是事不凑巧,就在昨日,新郎官宋希夷刚将林妤从林家迎至宋家,还未来得及拜堂,便接到紧急军讯,他毫不犹豫就抛下婚宴上的满堂宾客,奔赴军营带兵出征了,让林妤只能跟一只大公鸡走完拜堂流程。
林妤被父亲林烁教得极懂礼数,哪怕成婚当日受此冷遇,对宋希夷也未有丝毫怨怼,甚至还强撑着候了一整夜,希望能等到宋希夷回来,哪知等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林虞被初荷搀扶着坐下,圆脸婢女青竹怕她冷,给她找了件大氅披着,就惹来了一声娇斥。
“大嫂可真是金贵,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娇滴滴给谁看!”
说话的人是宋家大小姐,宋希夷的大妹宋希婉。
坐在她旁边的宋家二小姐,宋希夷的二妹宋希娴,看林虞也是一脸轻蔑。
她们从小一直是由宋老夫人亲自管教的,日日听她的洗脑,自然认为林妤配不上自家兄长,甚至怪她挡了兄长的大好姻缘。
林虞在心里叹气,整个林家除了原主带过来的两个婢女初荷青竹,只怕就没有其他人喜欢她了,偏她还不能借口死了丈夫潇洒离开,毕竟,宋希夷也不是真的死了。
就像林妤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宋希夷也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在预定的剧情线里,宋希夷诈死几年后会突然归来,与尽全力操持着宋家的林妤重逢,并结下真正的夫妻情缘,达成甜蜜结局。
林虞对宋希夷本人是没什么意见的,她也敬重那些冲刺在前保家卫国的将士,但是结成夫妻什么的,那还是免了吧。
不过古代世界颇多讲究和忌讳,她初来乍到也不能太乱来,眼下还是先多多熟悉身边的人和事再做打算。
“你个丧门星,你还我大哥!”
林虞正思量着,突然被人猛撞了一下,半个身子硬磕在椅子上,疼得她蜷缩着咳嗽起来。
撞她的人是宋希夷的幼弟,宋家小少爷宋希言。
小孩子不懂事多半是没人管教,林虞有点手痒,可惜她还来不及做什么,就咳得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隐约听到初荷的急呼,可惜她醒不过来,原主这具身体真的是……她用过的最菜的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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