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顿在等他,等他弯身将门锁好。
隔壁商场的灯被一盏一盏地关掉,四下寂然。
周寅蹲着,将黑色的帆布包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姜顿接过,布袋包很轻,装着钥匙和一些杂物,她甩着包,心里一阵阵地想,置放在腰前,背对着他,声音细小“周寅,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好了。”
那头的人起身,沉默了一阵,好像是在被迫思考姜顿说的,这句无厘头的话。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
姜顿顿了顿,回答他贫困生这事?没必要吧。
她思虑着,应该没人会想伤自尊,她想到了另一种回答“你打工这事。”
“知道了。”那头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他多半也猜到了她想表达的东西。不过这些言论对他来说,早就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见她那么认真,他逗她“我手上也有你的筹码,不怕你说。”
他走到他的身旁,颠了颠手上的钥匙,示意这是他的筹码。
姜顿不解“哪来的筹码?”
他低头,自顾自地笑“你写作的那点事,不是害怕被你父母知道吗?”
姜顿一愣,刚刚一脸自信的样子,很快拉了下来“你怎么知道这事?”
其实周寅是在某天下课后,趴在走廊上,无意听到的她和徐子珊的对话,她跟徐子珊说最近压力挺大的,回家要上补习课,因为写作比赛的缘故,在校外认到了师傅,周末还要跟母亲斗智斗勇去解决训练写作的事。
姜顿看上去焦头烂额,头发被抓成鸟窝样。
周寅听到声音,转过身时,她们已经走了。
姜顿听见周寅的叙述,惊讶的跳脚“你还有偷听别人讲话这癖好啊,脸皮真厚。”姜顿嘟囔。
“你怎么不怪你自己讲话大声,就你这声线,就怕别人听不见了。”
姜顿思虑,想起昨天他来医护室找自己,他往前走的已经有一段距离。姜顿小跑两步追上去。戳了戳他的臂膀“你那天来医务室,找的是我?”
周寅看向她,表示着疑惑“我来医务室为什么一定是要看你。我不能是看病吗?”周寅看上去并不会撒谎,仅仅是两句话,他的耳后根已经悄悄发红。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姜顿在一旁笑的很是爽朗。
一阵烟味飘过,姜顿警惕,手上一轻,眼看着自己的手机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夺走。
周寅听见动静,刚要回头,人就从他身边跑过去了“给我抓住他!那个贼!”
姜顿气得面部通红,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本来安安静静的街道,一下就变得哄吵了起来,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回头。
黑衣人速度快,但看上去像是中老年人的体型,中年人的体力总归没有青年人那么好。
周寅很快就追到了他。
黑衣人转过脸来,肥头大耳,满脸油腻,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被抓到的时候,一脸害怕讨好的样子,手放在胸前,求周寅放过他。
“小哥小哥,不好意思。我要知道刚刚你俩认识,我就不抢那女的的手机了。看你人高马大的,就算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办不来这事。”
周寅:“…这不是你抢谁手机的事,是你抢手机本来就非法。”
好歹追了有一会,姜顿这会面红耳赤地跟在后面,叉着腰,就差四仰八叉地倒过去了,这个疯狗,简直要把她气死了!
“抓住他!别给他跑了!爷爷我要亲手把他送进牢子。”
见姜顿过来,男人以为她更好说话了,又求向姜顿“美女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敢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放过我吧,别把事情闹大!”
姜顿一过去,手上的帆布袋子就没能停下来。
她一把抢回手机“你还知道要脸啊,上有老下有小,你这种人当个屁的父亲。”
姜顿倒是眼都不眨,包直往他脑袋上揍,揍的那人一个劲喊疼。
“你是不是蠢啊,这年头谁抢手机?拿了我手机你能解锁吗?能拿走里面的钱吗?你这种人,不仅蠢,还坏!”姜顿又打上他的背,这样的人,真的一点都不值得可怜!
“报警!我要报警!”姜顿像一只鸣叫的公鸡,恨不得把这种烂人做的烂事全部公之于众。
男人已经满脸通红,气急败坏的想要挣脱在周寅的禁锢“妈的,婊子,等我把你打趴下你就老实了!”
姜顿一愣,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些片段,心忽地绞痛,她站在了原地,收起了刚刚对他的态度,什么也说不出了。
周寅见到她忽然奄巴了,掐着男人的力度自觉加重“你再他妈的说一遍试试,看谁把谁打趴下!就怂蛋一个,要是换一个大胳膊大手臂的,你屁都不敢放一个!”
周寅关注到了她的情绪,男人面色凶恶,毕竟是成年男人,姜顿才算是半个小大人,也许见眼前人说的话那么恶臭,被吓到了。
周寅似乎没打算让他继续说活,男人还在大喊大叫,周寅看向少女,少女此刻的脸已经煞白了不少,他用着安抚的声音道“姜顿。”
姜顿像断了线的木偶,听着男人对她放着狠话“来嘛!有种你就来!”
脑子里轰的一声,世界忽地倒塌了。
“我他妈喊你闭嘴,你聋的是不是?”周寅以更大的声音将男人的声音盖了过去,又踹了他一脚。
“我操!草你妈的你想踹死老子是不是?”
周寅按着他的头,固定在一侧,看向面色怆白的姜顿“姜顿?别傻站着。”
“用你手机报警。来站我这。”
周寅像是一颗定心丸,姜顿对上他的眼睛,脑海里的片段就暂停了来。可眼里还残留着惧怕和不知所措。
他示意自己站到旁边,姜顿迈开步子,却还在犹豫。
晚风里,她失去了往日许多的灵气。眼下,好像身上的光芒的殆尽了,只剩下一具躯壳。
“对,过来,没事的,他拿不了你怎么样。”说着,他又按着那人的脑袋,往下几寸,几乎到地下“你妈的还压啊!!”
直到男人再也看不见她。
周寅看见她用口型对他说“我害怕。”
她站在原地,空白放大,呼吸紧凑,心跳加速,这一刻,她害怕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似乎被剥夺去了灵魂,躯壳只有疼痛。
“他要真有能耐,早起来了,就一个废人。”周寅轻言轻语“这不需要紧张真的,我在。”
姜顿的耳朵,回荡着周寅温醇好听的声音,他在,他是在的..
姜顿的眼里已经闪出泪花,她跑过去他的旁边,站在男人看不见的位置。心里安定几分。
手不自觉的抓上了周寅的袖子。
路人三三两两的观望,可能是周围有人报了警,很快就听到了警车的身影。
警察将男人带上了警车,男人上警车前,还对姜顿放着狠话“等着你个臭婊子,看我找不找人玩死你!”姜顿站在周寅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寅挡着姜顿,当着警察们的面,“砰”的一声后,将男人一拳击倒在地。
一声“砰”后,姜顿的世界忽地扭转成黑白颜色。
在那个内心的世界里,她终于听到了声音。
四周黑暗。
姜顿摸索着往前走,前方的哄闹声让她停住了脚步。
跷跷板上,小女孩穿着昂贵的粉色裙子,精致的小皮鞋,站在三个玩着跷跷板的孩子们面前,她不安的双手拧着裙边,有些蹑手蹑脚,她怯生生瞧着笑着的孩子们,显得格格不入。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
其中一个没能上跷跷板的男孩忽地发声“我妈妈说了,你爸爸出轨,找小三,不干不净,我们不跟你玩。”
小姜顿几乎是下意识的否定了这样的事,想用更大的音量去压过眼前抨击父亲的言论“我爸爸没有,你胡说!”
爸爸妈妈虽然最近在吵架,但奶奶跟她说了“这和小姜顿没关系,小姜顿只要快快乐乐的成长就好了。”
小姜顿不懂,脑海里回想着这几日爸爸妈妈吵架砸东西的场景,在某一天晚上,妈妈拉着她,在空旷没开灯的房间里,抱着她抽泣。
“姜顿..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想走了。”
这样的话,姜顿听不懂,但姜顿知道妈妈在伤心。
“妈妈姜顿不要你走,姜顿不想你伤心。”
妈妈从小到大,总是冷冰冰的,对每个人都像是没有情绪的机器人,唯独对小姜顿不同,妈妈总是想着小姜顿,留着好吃的东西,买好玩的东西给她。
在很小的时候,姜顿就有了这样的概念。
“妈妈很好。”
小姜顿担心妈妈,她对奶奶说“我也想要妈妈快乐。”
奶奶看着她,眼里的神色却暗了不少,完全没有刚刚提到爸爸的时候那么热情。
小姜顿什么都不懂,她感觉到了家里不一样,听到了伙伴们的话,她会学着回去给奶奶听,奶奶眼里闪过不安,还是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谁说的!别听他们胡说,你爸爸没有!知道吗?我们做人堂堂正正,不怕别人说闲话!”
其中一个穿着橙色裙子的小女孩从跷跷板上走下来,走到小姜顿面前,狠狠的推了她一下“你有,你爸爸就是不干净,你也是脏小孩!”
孩子时期的姜顿,遭受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劫难,她茫然的看着小伙伴们将她推倒,眼眶里泪水在不停打转。
最后一个男孩子被喊下来,嚣张跋扈的女孩看着穿着灰色休闲服的男孩,她知道往日跟姜顿走的最近的也是他,她忙说“贺东哥,不要跟这种脏小孩玩。”
姜顿期待地看着贺东,这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贺东走过来,小姜顿将眼角的泪水擦掉,还是抱有希望。
“贺东,你还是会跟我玩的对么?”小姜顿说起话的时候软软糯糯,表情生动可爱。
贺东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跟另外两个人是一样的表情,小姜顿听见他一闭一合的嘴里,说着虽不是针,却像针的话“脏小孩,我们都不跟你玩,你,有多远滚多远。”
那个时候,小姜顿就经常做起了噩梦,时常被那句“脏小孩,我们都不跟你玩,你有多远滚多远。”
女孩披着发,两端别在了耳端,她抱膝蹲在街上,在一阵阵的抽泣。
听完她的事,周寅的眼里有了愠意,平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竟然受过那么大的委屈,见到她孤立无援的模样,他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不自觉的感同身受,一同为她打抱不平,为她恼火,为她生气。
如果给他一次在现场的机会,他一定会亲自将姜顿拉起来,并告诉他们“就算没人愿意跟他做朋友,他也会坚定的站在姜顿这边。”
周寅清楚,姜顿从小就该明白,朋友,不能够是肤浅的定义。
周寅刚刚给的那两拳,险些把那男人打死,幸好警察拦了下来,给了他口头教育。这事才算平息了过去。
周寅摸着刚刚被男人撞过的嘴角,已经流血。
城市的灯不剩几盏,清冷地在街边亮着,高楼晃荡,孤寂永存。
姜顿的泪止不住的留在白皙的手臂上。
她头顶上方传来声音。
“姜顿。”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苦恼。
她抬头。
夜色下,她看到了少年向她伸出的手。
世界归圆,一片灰色的落叶从黑暗上方掉落下来,有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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