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掠耳,顾钊的声音夹在风中,听上去是那样不真切。身为天下之主的君王,脸上不该有对她的愧疚之情,明明几个时辰之前,他问都没问,便以“祖宗法制不可违”定了她的错。
就算真是犯人,定罪之前也要经过审判一系列的流程,以示公正。
那日在上乾殿,他说在私下,两人无需太过重礼,甚至自降身份,摒弃君臣之别,与她以“我”相称,到头来,骨子里却还是将她视为皇权下的奴仆。
是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委屈,还是入宫遭受莫名的欺辱委屈,这些卫姝都没有想过,但顾钊现在却替她委屈。
仿佛有根针扎在心里,卫姝的鼻子有些酸,“陛下,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李璨背对二人,盯梢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姝卿这是怪我了?”顾钊愣了愣,仰望着向南的大雁,苦笑道,“被折断翅膀的鸟是没有自由的,那日曲宴,姝卿都看到了,你觉得我能做真正的自己吗?”
樊王的狠厉犹在眼前,卫姝想起心里还是会打颤,就因为他一句怒言,满殿的宫人大臣皆吓得跪在地上,可见其滔天的权势,竟要与天子比肩。
顾钊的话像一盆凉水,将卫姝全身浇了个透,她揉了揉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十分矫情,只想着以现代文明那一套来要求顾钊,却全然忘了他在这个朝代的真实处境。
卫姝垂首,不敢再看顾钊的眼睛,捏着手心说:“臣说错话了。”
“姝卿这句才是真的说错了。”顾钊俯身,近乎贴在卫姝耳边轻语,“无论你看到的是怎样的我,那日我对你说的,皆是肺腑之言。”
温热的鼻息扫过脸颊,卫姝侧过身,将头垂得更低了,她害怕顾钊发现自己的异样,作势抱住肚子,以不适为由,想要逃回梨园。
顾钊不放心道:“需不需要找太医看一下?”
卫姝连连摆手:“没事的,陛下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这一次,她没有以“臣”自称。
待卫姝进了梨园,李璨这才折回,小心打量着顾钊的脸色,轻声道:“卫大人如此不敬,陛下却不予责罚,若是叫太后那边知道了,恐怕会坏了您的计划。”
顾钊瞥向他,冷声笑道:“怎么,连你也要做朕的主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担心——”
“掌嘴,”顾钊打断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卫姝离开的方向,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却让人不寒而栗,“仔细些,别叫里面听见。”
他就是要太后知道他既看重卫姝,又可以面不改色将其弃之,毕竟这可是他亲自送给太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啊。
那时派李璨去送汉白玉笛,故意让其在卫姝面前提及太后,便是想引导卫姝进宫拜谢时,可顺利成章被太后注意。只是没想到,还未拜谢,玉笛却碎了,他更没想到,卫姝一闺阁女儿,竟有勇气当众跪于宫门外谢罪。
不过就算卫姝比别人特殊些,那也只是他夺权计划中的一枚棋而已。西北兵权交给樊王是何用意,他已不想深究,但给了他的皇位,别人便觊觎不得。
戌时一刻,卫姝准时候在慈宁宫门外,出来的急,里面只套了件薄薄的小衫,在风口处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云柔才来传她。
“太后晚上贪嘴,吃得多了些,胃里积的难受,奴婢揉到这个时候,才好了一些。”云柔放慢步伐,时不时回头看她,轻声笑道,“本想通传卫乐师今日不必来了,却不想你来的这样早。”
捏着贺昱给的竹笛,卫姝心里有些没底,能不能让太后听着曲子睡着是一回事,今夜能不能平安走出慈宁宫又是另一回事。
谁知道太后会不会突然改了主意,寻个什么别的由头治她的罪,可无论心里多忐忑,卫姝表面只能装作云淡风轻。
她低着头,双手贴于腹前,回道:“微臣等多久都没关系,太后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云柔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拉起卫姝的手,将人一路带到了太后的床榻前。
屋内烛光闪烁,所有陈设装饰像是被拢了层淡黄的纱,青烟自炉中袅袅升起,淡雅的熏香飘进卫姝鼻中,令她犹如置身幻境之中。
隔着床帷,云柔轻轻对里面的人说:“太后,人到了。”
好一会,帷幔波浪似的浮动了一下,两道铃声从后传来,云柔深深看了卫姝一眼,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直到门被关上,床幔后才传来一声叹息,“卫乐师开始吧。”
“是,请太后闭上眼,摒弃杂念......”
如梦似幻的屋内,只剩笛音飘荡,没多久帐内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卫姝推门而去,对守在门外的云柔轻声说:“太后娘娘已入睡,姑姑还有何吩咐吗?”
云柔一怔,她狐疑地看着卫姝手中的笛子,那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物件,如何能一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上,便让一个清醒的人昏睡。她更希望卫姝此前是在夸大其词。
事实上,在领卫姝进来时,太后便有意要以欺君之罪将她逐出宫去。除此,还有另一道意思,倘若事情真如卫姝所言,那她这个人就不能留了。
“太后?”云柔轻轻掀开床帷一角,对着里面轻声唤道。床榻上的人双目紧闭,鼻翼翕动,锦被之下,胸廓有节律地缓缓起伏着,已然睡熟了。
卫姝候在门外,双唇紧抿,交握的手心黏糊潮湿,她在脑中不停地呼唤系统,想要一番对此刻情况的解释说明。
慈宁宫内,四个年轻太监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人手中攥着一根麻绳,只等一声命令,便要将她紧紧捆上。
大抵是感受到卫姝心中的惊恐,过了好一会,系统才不得不强制开机。
【抱歉,剧情发展皆在宿主一念之间,我无法窥探游戏角色的想——】
“你给我滚!”第一次,卫姝提前打断了系统的话。
四名太监面色不善,卫姝心中斟酌,还未开口,云柔已从屋内退出,对为首之人招招手,说:“绑吧。”
以防卫姝反抗,闹出动静,三人之中,一人不知从哪拿出团布,掰着她的下巴塞了满嘴,无论卫姝是吐是咬,也无法说出一个字。另外两人,一人一边,牢牢架住她半边身子。
粗粝的麻绳隔着薄衣,几乎陷进肉里,卫姝扭动身子,试图弄松一些。架着她的太监却对着她的腘窝来了一脚,直接将她踹跪在地。
卫姝说不出话,疼痛让她涨红了脸,她挺直背脊,睁大眼死死盯着面前几人,不让眼泪流下一滴。
云柔挡在她身前,居高临下,掸了掸卫姝因挣扎皱在一起的衣服,“卫乐师消停些吧,好歹能少吃些苦头。”说罢,忽略卫姝眼中的情绪,对身边人努了努嘴,“走吧。”
被蒙着眼,卫姝看不清自己要被送到哪,只能装作腿痛,不动声色地故意走慢些。半走半拖,经过了平坦的宫道后,凹凸不平的石块硌在脚底,细流潺潺,风中夹着淡淡的桂花清香。
过了没多久,耳边就只剩下细碎的脚步声,云柔提着灯笼,手柄与某物剐蹭到,发出像金属摩擦石壁的声音,卫姝心说:“到了。”
“给她解了吧。”云柔提着灯笼往石壁深处走去,冷气混着灰尘猝不及防窜进她的鼻中,她打了个喷嚏,掩面蹲在墙角一个人面前,放下食盒。
其实很难说那还算不算的上是一个人。
枯草一般,凌乱的头发盖了大半张脸,干裂的嘴唇看不出血色,哆哆嗦嗦地说着没头没脑的断句,一双手瘦如干柴,就着地上的灰,胡乱画着令人看不懂的图案。
洞内昏暗,卫姝再次见光,眯眼缓了片刻,才看清周身环境。
锁链叮当作响,卫姝一抬头,就见一团影子扑向自己,狰狞着,用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看着她,仿佛要吃人。却因为一只脚被镣铐锁在石壁中,故只能隔着一米之距,伸长脖子,张大鼻孔,用力嗅着。
难以形容的臭味扑面而来,卫姝抵着脚跟后退,背后却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
“卫乐师莫怕,这人早已痴癫,连三岁的孩童都不如。”云柔轻声安抚,示意内侍松开,握着她双肩,将人按在唯一的一张椅上,“今夜你便好好待在这,明日太后有事交待。”说罢,还带着四人离开。
洞门被关,最后一丝动静被隔绝在外,借着一盏壁灯,卫姝重新扫了一眼空荡的四周。那名疯子已经平静了下来,照旧盘腿坐在墙根下,正吃着云柔带来的食物。米饭黏在她的五指,她痴痴看着,再伸出舌头,顺着手指一根根舔干净,期间若是被头发挡住了视线,便伸手拨开,任米粒粘在头发上也不管。
卫姝实在不忍看见这副场景,皱鼻转身,忍痛反复交叉被困住的双臂,不知过了多久,皮下传来火辣的痛觉,她的手才得以轻松一些。
“绝了,绑这么紧。”卫姝从椅上站起,一侧身体用力倚靠石壁,扭头去找后背上的绳结。
绳结困在手腕上方三寸左右,卫姝咬牙,额头抵在墙上,几乎出了一身汗,才将绳子解了下来。腕间的勒痕破了皮,卫姝轻轻吹了吹,心说:“缺心眼们,到底是多看不起我,绑人都不会。光紧有什么用,还不是让我解开了。”
门被锁死了,卫姝踹了两脚,除了空旷的回音,纹丝不动。她不敢大喊,心里也估摸着叫不到救命的人,只好泄气地踢着脚下的碎石,回到那张椅子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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