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蓉被落在眼睫的碎木屑触醒。
她在昏暗中睁开眼,先感到被粗布擦过身体,抬手欲动,瞥见莹白胜雪的腕处,蹙起眉头。
古怪。
空气浮着浑浊不堪的腐朽霉味,乍嗅起来险些令她作呕。
她掀开烂洞的毛毡毯子,伸出一对白皙纤腿,玉足赤着落地,粗糙冰冷的石砖冻得她不由得缩了缩脚趾。
毯边沾着蜘蛛网,她挪了挪身,看清摇摇欲坠的屋檩,连忙下榻远离。
凉意丝缕侵袭,苏蓉扯了扯身上的黑粗布,探着光启门走出去,迎面秋风吹得她打了个寒战。
墙垣破败,门楣朽得掉了漆,老树簌簌落下黄叶,炊内无柴,闻不见半点人声。
此处于她全然陌生。
她原想出门询问这是何地,忽地头痛了些,脑海涌出许多画面。苏蓉吃痛地扶额蹲下身,蜷缩起来,半天方才缓过劲,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穿书了,原主苏玺玉的记忆正逐渐在她脑海中恢复。
苏蓉在原处缄默许久,攥了攥糙手的衣襟,不声不响地又回了屋。
心中淡淡嘲弄,老天爷真够狠心的,连穿书也不曾舍得赏她个好角色。
苏蓉揉了揉凌乱的发丝,开了屋门,又是一阵浊臭,她皱起鼻子,将门合上。
只是这冷宫属实破烂,不修缮一下,怕是留不得人住了。
苏蓉循着原主记忆向后院走,心想这人性子终归是懦弱了些,疑心亲爹遭小人陷害,申辩都不曾有过半句,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自己也受不住上吊自缢。
苏家,皇城昔日书香世家,原主亲爹苏卿玄深受恩宠,官位显赫,艳压一众臣子。
苏家明珠,十六岁便嫁作皇妃,本该做凤凰,偏偏折了翅膀变成麻雀,来了冷宫,蹉跎整整七年。
云泥之别。然而苏蓉还是泥,若能得机遇,她必不会似原主一般沉默。
命如草芥,她也要向高处长。
来到墙垣处的狗洞,苏蓉一猫腰钻了出去,浊臭逐渐淡了,枫叶飘掠过脸庞,她掸去掌心灰尘,走进林子。
修缮冷宫费了她一个月的功夫。砍柴,捉鱼,能用的物什都清理干净,屋檩她实在束手无策,只得清出另一块地铺上破毛毯睡,才算把这地方收拾出个样子。
一个月来毫无动静,连送饭的都没有,看来想将苏玺玉活活饿死。苏蓉原是如此揣测,可当晚又来了人。
两个宫女低声议论,冷宫僻静,远远的也听得清。
“哎,你说,咱俩最近忙着浣洗各位大人的衣物,忘了给这贼女送饭,陛下不会怪罪下来吧?”
“放宽心了,这贼女早被休了,又不是皇妃,饿死了也是扔到荒郊野岭的命。”
苏蓉在篝火旁就地而坐,咬了口手里的烤鱼,默默听着,心想今日这鱼烤得不错,肉质鲜嫩,再来点佐料就好了。
宫门被敲得哐哐作响,两个宫女唤了几声苏玺玉,久久不听应声,差点以为贼女已被饿死时,大门“吱呀”一声,慢慢被打开。
门缝探出个脑袋,只见一双眼尾上挑的媚眸露出来,不动声色打量着她们,并不言语。
宫女在她眸色里看出一丝轻蔑,恼了火,一把推开宫门。
苏蓉猝不及防向后踉跄几步,狼狈地堪堪停在门后,不忘侧身连忙挡住她拾干净的物什。
“贱人,看什么看!”那宫女啐了一口,一下掀了手中的木桶,掺了污泥的稀粥洒了一地。
砸得七零八落,宫女舒了心,恶狠狠剜她一眼,“狗眼看人低,叫你用眼睨我,今日你没饭吃了!”
话是如此说,宫女心中却是因十分妒忌这贼女的姿色,落到冷宫还不减傲气,惹人讨厌,才高低要作弄她。
虽然陛下命人给这贼女送饭,但先前她们常常忘记此事,陛下也不怪罪,渐渐胆子便大了。
“苏玺玉”仍不言语,闲闲地倚上门框。那神情,跟看热闹似的。
砸得好,这狗估计都不稀罕的饭食,也不知原主怎咽得下去,砸了正好落个清静。
宫女见她神色微妙地看着地上那一滩脏粥,没半点难受的样子,咬了咬唇,心头恶意又起,打定主意要叫她难堪。
另一宫女见她气焰嚣张,也不多管,捡了木桶站到一旁观望。
那人瞥见院内有几团棉花,想起这冷宫不曾有一件棉被,登时皱起眉头,伸手欲推开苏蓉:“你这贱人屋里哪来的棉花!”
苏蓉闻言眸色一冷,走了几步,迎面直直挡上宫女,淡淡开口。
“两位闹也闹了罚也罚了,无事便请回吧。”
“身体抱恙,恕不远送。”
宫女被她拦得一愣,听她又用那轻蔑口气说话,气得抓狂,抬手便要掴她一个耳光:“你这贱人敢拦我?!”
一巴掌没落出声响。
观望的宫女觉着不对,仔细一看,发现那人手腕被贼女抓住,不断挣扎却动弹不得。
宫女手腕被钳得死紧,痛得她破口大骂。
苏蓉神情淡漠,垂眸瞥了眼黑粗布里露出的那只纤手,好在不是中看不中用的,下狠劲也能制得住人。
另一宫女见势头不对,正欲上前帮架,却远远对上那双媚眸,冷冷盯着自己。
那眼神犀利尖锐,盯得她怔在原地,一时竟也不敢作为。
见无人过来,那人伸出另一只手作势要扯她头发,尚未碰上她的脸,便生生挨了一记响亮耳光,宫女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两个宫女全懵了。
这还是苏玺玉?
贼女眸色凉薄,身套宽大的黑粗衣,在门槛处立得笔直,冷冷瞥地上的人一眼,轻蔑开口。
“冷宫也不是给你们下人撒野的地方,礼数学得如此败坏,是没娘养么?”
凉薄似雪的声线无起无伏,平添压迫。
宫女脸上落了鲜红的巴掌印,气焰退消大半,看她有了几分惧意,不敢答话。
苏蓉看得糟心,也懒得多说,“轰”地一声合上门,走回篝火旁继续吃鱼。
不过是浣洗坊的宫女,打几个耳光无伤大雅,正好给她二人长长记性。
一些棉絮弹得差不多了,苏蓉收进篮子提回屋里,挑了针线织起棉被,这一日便也消遣过去。
被扇耳光的宫女倒是记住了她这个贼女,一日三餐挑了干净饭食供着,低眉顺眼的,再是不敢造次。
正愁没菜换口味的苏蓉捡了便宜,饭吃得合意,甚至有几分兴致问问这宫女姓名。
“所以,前些日子你们没人来我这冷宫,是忙太子生辰了?”
周婷俯下身子,谨慎恭敬一拜,“是。”
太子。
苏蓉心里淡淡一哼。太子多矜贵,过个生辰全宫都替他忙活,极尽奢靡,而如她这般低贱的甚至吃不上一口饱饭。
从小养尊处优,皇位唾手可得,这种皇家公子哥,怎会懂布衣百姓的疾苦。
千思万绪在她脑海掠过,抬首见周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蓉收了心绪,纤手轻挥,“回去吧。”
周婷应喏一声离开。
苏蓉本无心所谓太子的生辰大事,奈何请柬送上她家门。
确切说,还是扔进她家门的。
那日她睡眼惺忪闻见敲门声,模糊以为是其他院子,直到那人喊苏玺玉时,苏蓉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原以为是宫女来送早膳,转念想这黎国素来习惯一日两餐,听着也不像周婷唤她,便起疑多听了片刻。
是个男人,声音愠怒。
苏蓉警觉起来。原书这冷宫破得不成样子,如今她整活成农家乐,但凡被看见那就是一死。
事发突然,苏蓉只好借口自己衣衫不整让大人稍等片刻。
匆匆扯过先前清扫留下的蜘蛛网扔大门上粘着,捻了撮灶灰抹脸上,凭她生平最快的速度将棉絮全收起,才开了门:“大人来有何贵干?”
低眉顺眼,声音怯懦,脸上灰扑扑的脏得很。
宫女私下不是说这贼女生了张红颜祸水的脸,就这般样子?
分明就是张丧气脸。
传话的不见灶灰下风华绝代的面容,只觉着心烦,瞥见门上还黏着蜘蛛网,脸色更难看,一下朝后退了几步,将那张沾灰红纸扔她身上。
“三日后宫里上下都要为太子殿下庆生,陛下口谕,你当日不许上堂,随下人们在后厨混口饭吃就立马滚回来。”
苏蓉心里低低咒骂一声,面不改色俯身应道:“是,奴家遵旨,谢陛下开恩。”
“奴家?”
那人仿佛听见笑话似的,丝毫不掩恶意,“下人都不如,也配称奴家?”
“认清你这种蝼蚁到底算什么东西。”
那人冷哼一声,懒得再看她那张丧气的脏脸一眼,抬脚便走了。
能屈能伸她才能活下去,苏蓉深谙此道,饶是面前这人态度多恶劣,她也只作未闻。
待她视线里没了人影,苏蓉松了口气,垂头捡起掉在脚边的请柬,合上大门。
随手翻开请柬,却瞥见内里还粘着张白纸。苏蓉取下展开,阅完数行飘逸草书,瞥至落款“令狐烁”后,慢慢将纸折起。
这苏玺玉的猜测果真不错,她爹还真是被陷害了。
看来这生辰宴,是不得不去了。
太子生辰前一日,棉被织到尾声,还差了些棉絮,苏蓉便回到林子旁那处山坡去采。
野棉花大都已被苏蓉捡拾,剩下的她取了种子撒在地里,同不远处练剑的那人一同沉默着,互不打扰。
准备再采一朵便回家时,却蓦然来了阵凌厉的风,那棉花一下被吹起来飞远。
苏蓉觉得这风奇怪,回头又是一阵,吹得她眯起眸子。
竟是那人练剑掀起的风。
她心中略微一惊,此人剑术高深,似有劈山斩月之势,绝非等闲之辈。
这般人在整个皇宫最偏僻处出现,恐怕来者不善。
还是小心为妙。
苏蓉迅速收回眸光,放轻步子,正欲悄声离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姑娘小心!”
她闻言回首,只见刀剑寒光森森向她劈来。
苏蓉连忙后退,却不慎踩空石子,没稳住身子摔倒下去,眼睁睁看着剑刃在眼瞳中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男人腾空而起,猛然抓住剑柄的手暴起青筋,全力朝下一按,硬生生将剑刺入大地。
剑刃与她咫尺之遥,斩断她一截青丝。
苏蓉尚未从惊惶中缓过神,便落入男人的怀里。
男人身上微凉,清冽气息似是薄荷,胸膛宽阔结实,隔着薄袍感受得到温热。
苏蓉受惊而乱了方寸的心跳,竟在如此怀抱中,慢慢平和下来。
感到缓和了些,苏蓉微喘着呼吸便起了身,低眉敛目俯身一拜:“多谢公子。”
林澂 (chéng)鸣
翊(yì)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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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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