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她手刚一探出，许宋的脸色便骤然沉下，猛地甩开她的手，语气中满是厌弃与怒意，“你们两个，还愣着作甚？将她按住！”
话音未落，两个身着藏青色宫装的小宫女已扑了上来，一左一右，手劲凶狠，将她死死按进地面。不远处白釉茶盏在青砖地上碎作数瓣，残存的茶水在砖缝间洇开暗红。
陆云裳盯着那片碎瓷上残留的胭脂色茶痕，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就连地上的碎瓷尖儿刺进她摁地的掌心，陆云裳也恍然未觉。
是‘落霞春雪’。
“这是...景和三年！”她声音低哑，听起来像刚从棺材里钻出来，“哈。”
她轻轻笑了一声，笑意荒凉又讥讽，像个被命运扇了一巴掌后猛然清醒的疯子。
她，重生了！重生在十岁这年！
只是……如今的局势，说不上好，甚至可以说——糟透了。
她尚沉浸在惊喜交加中还未回神，身旁一个宫女便瞪着眼扑了上来，语气凶得像要吃人。
“装疯卖傻呢？打碎了茶盏，还敢装死？落霞春雪是给圣人特-供的，你赔得起？”
陆云裳眼神一挑，险些脱口就来一句：“她今后砸的东西多了去了，这盏算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她还记得此刻自己还只是个发髻歪斜、鞋底开口的小宫婢，说错一句话都能被罚两天不吃饭的角色。这一口气若没咽回去，就不是跪一跪能了结的事了。
于是她眼神一垂，睫毛在初冬冷风中轻轻抖了抖，学着记忆里那年十岁的模样，狠狠憋出两滴泪，乖顺道：“女官饶命，奴婢……奴婢怎敢……”
她声音软，姿态低，哭得极恰到好处，一如当年。
可她心里却是冰冷如铁。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在脑海中疾驰掠过。
这盏茶，她记得。
这场罪，她更记得。
景和三年，正是她被人故意绊倒，打碎“落霞春雪”送去慎刑司的那年，虽然从慎刑司捡回了一条命，可双膝从此落下顽疾，每逢阴雨便疼得像刀剐。
她眼底浮出一丝森冷，眸光掠过后方那条朱红长廊——果然，那里站着一人，影子斜斜拖在地上。
青柳。
昭阳长公主身边最会咬人的狗，在这宫里，谁见了都绕着走三步？
彼时她尚不清楚，祸端何来。后来才知晓，只因几日前，她送膳归途，偶然经过芳妃寝殿时，恰好撞见青柳从芳妃内殿走出，那时她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过两日后，芳妃小产的消息便传遍了内宫。
她当时也并未将两件事联系在一处，更别谈告密。但青柳显然做贼心虚，担心陆云裳瞧见了不该瞧的，哪天一不小心多嘴一句。直至被打入慎刑司，她方才理出些许端倪，但那会已是多说无益。
青柳此刻便是想再借她这条贱命作筏子。
“呵……”她垂着头，袖中双拳早已握紧，却依旧装作温驯的小宫婢，仿佛任人揉-搓的泥人。
芳妃出身江南顾氏，书香门第，气质温婉，入宫不过数月，便得圣宠，独占**。皇帝更是特赐“芳”字封号，宠冠六宫。恰巧皇后新丧，中宫空悬，众人皆道，若她诞下皇嗣，继后之位十有八-九将落于其手。
岂料风云突变，一-夜之间，血染芳华殿，芳妃胎象破裂，小产无救，不过半月光景，连殿前灯牌都换了字，仿佛这世上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
想到这些，陆云裳心中冰凉一片。但这次，她可不会任由旁人陷害，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计上心头，眼下众人还不清楚许宋是淑妃的人，不如她“偷梁换柱”，将人全拉下水，借机反咬一口。
“好一个记吃不记打的蹄子！”乌木戒尺带着风声抵住她下颌，精铜包边硌得生疼：“昨日才教你碾‘玉垂丝’，今日便敢糟践御贡茶？你是嫌命太长，还是觉着板子不够脆响？拉去慎刑司，让她好好学学规矩！”
她话音一落，便有小宫女上前按人，已然准备将陆云裳拖去慎刑司。
“且慢。”陆云裳跪得干脆，头低低地磕了下去，磕得响亮又实在。
"女官息怒，奴婢...奴婢冤枉。"她声音稚嫩，还带着奶音，一句“冤枉”出口，眼泪立刻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哭得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额角撞在青砖上，瞬间血迹弥漫。鲜红一滴滴顺着鼻尖滑落，滴在地上的茶渍中蜿蜒，恰似那夜芳妃寝殿漫出帘帷的血色。
她的声音微微一颤，似是被惊得六神无主，可一字一句却咬得清清楚楚，连哭腔都拿捏得恰如其分。
“奴婢方才……奴婢只觉得身后忽然被人狠狠一推，方才失手打翻了茶盏。奴婢知罪，罪该万死，是奴婢不该欺瞒女官！”
廊角那头，一袭藕荷罗裙倏地顿住。青柳微侧了侧头，眼中闪过一抹讶然。但青柳并不慌张，料想陆云裳不论如何辩解，也逃不开被带去慎刑司的命运。
见四周霎时安静了下来，地上的陆云裳伏得更低了几分：“前几日奴婢奉命送膳至芳妃殿时，恰巧遇见青柳姐姐叫住奴婢，说……说有句话要问。”
她低头垂首，话中惶恐一线，仿佛自己不过是一只倒霉的雀儿，误入鹰隼之间。
“姐姐问奴婢，近日可曾见过淑妃身边的周姑姑出入芳华殿。奴婢……确实未曾见过，便如实禀报，怎料姐姐脸色立时就冷了下来……”
她有意无意地瞥了许宋一眼，见她在听到“淑妃”二字时神色一滞，便知自己押对了宝，便又继续低头，小心翼翼道：“她说……只要奴婢点头作证，往上呈个口供，便保我无事；若不肯……”她咬住下-唇，话尾低若蚊吟，“她便说，叫我在这宫里……寸步难行……奴婢……奴婢今日不过是与姐姐擦肩而过，已刻意避让，哪知仍惹出事端……”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原本还等着看笑话的几位小宫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许宋的眉头也不自觉皱紧了。
陆云裳故意将“淑妃”二字引入话头，便是料准许宋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将她送去慎刑司。
许宋果然沉默良久，便抬眼冷冷朝身后众人道：“都退下。”
众人如蒙大赦，哪还敢多留，低眉垂首，齐声应是，仿佛多站一息就要沾上什么大祸似的。
人散之际，有人余光一撇，忽然朝朱廊方向轻咳了一声。许宋顺势望去，眉头一动。
那回廊阴影下，一角绣履、一缕衣角，分明藏着人影。
“谁在那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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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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