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镜二年五月二十二日。
一早上苏府小厮就跑进来，送了一小罐卤水进来问，为何今儿的味道不对。苏贵人用筷子沾了沾尝尝，说，“回去告诉师傅，这鸭血不对，这个鸭子太老了，换南方送来的临武鸭最合适，六十日长好，十日送至京城，才是宰杀的好时候。”
我说，“你可真神了，尝一口就知道是鸭子的问题。”
苏贵人放下筷子说，“从小就与五花八门的鸡鸭鱼肉打交道，当然无师自通。只可惜，我才不要这样的天赋。”
苏府小厮又告知，昨日庆阳殿中的药丸拿去问了大夫，说是剂温和的补药，并无害处。我心中不免愧疚起来，好似亏钱了番常在似地。而且当初送药这计，还是我劝她的。心里难过，只能让小宗子和小陆子派人好好照顾她。
可不仅是宫里，连城里也将番常在描绘成杀人窃国的毒妇。宫中的丫鬟和太监们编造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荒诞有说皇后是天上神仙的徒弟，派来救皇上于囹圄，化作白鸽在皇宫默默守护着国家的命运，宝曦宫常年盘旋的鸽子就是证据。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根本不会相信这种鬼话，我让小陆子将躺椅搁在廊下，躺着盯着湛蓝的天空，思考着这皇宫是否藏龙卧虎，鸽子、黑猫都是他们藏匿于皇宫的另一种身份，或者另一双眼睛。
从春焰和其他丫鬟唧唧咋咋的闲言碎语中，皇宫成了空架子，在丞相的拨乱反正之下，恢复了秩序。
冷屏在旁边点上青桂香，苏贵人凑过来问，“你是不是去过尧光山的羽水寺？”
我正在回忆，宣桦三十一年，我刚去宫中的学堂，和众皇子一同读书，虽和康祺认识，可他总是不苟言笑，我正愁着没机缘认识一下，百无聊赖，错过青春好年华。正巧先皇在尧光山的羽水寺修行，而父亲守护他的安全，又碰上康祺要去轮值陪同，我想，这可不是天赐的好机缘吗？
于是我拉着哥哥，就窝在山脚不远处的尧光城，开了府邸，到处坑蒙拐骗，流转于乐坊酒坊之间，没了爹娘的管束，两个少年逍遥如神仙。
那时候哥哥还不知道，我来此处完全是因为康祺。可是我在城中晃了一个月，也没见山上飞下一只鸟，更别提人了。
可是哥哥在城中逛得不亦说乎，日日在酒楼里喝酒吟诗，他在这里乐不思蜀。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美人，哥哥搜罗了所有的乐坊酒楼，每日摇头，“都说江南好，万物皆如意，唯有这相思，未有可托付的地方。白白浪费我在红尘中的光阴和款款情意。”
我也烦闷，“我们假扮和尚上尧光山去吧。”
我哥哥不解，“去山上干嘛？我不去，被父亲知道了，又说我顽皮只知道跟着妹妹后头混，一点出席没有。”
我深知他的软肋，“我昨儿听城里人说，这尧光山上除了修行，还有个绣坊，城中十三四岁的姑娘都送上山学艺去了！所以你在城中看不到妙龄的天生丽质的姑娘，正是这个道理。”
“怪不得。”哥哥瞬间酒醒，眨巴眼睛问我，“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咱们的皇上为什么愿意待在山上？真以为在韬光养晦啊？男人嘛，脑子里有一半想的都是小姑娘。”
哥哥问，“可是爹长久守着上山的路，只有和尚能上山，怎么会有姑娘出入呢？”
我说，“那些年轻娇美的绣娘一年不过正月里上山织布绣花，直到除夕之前才能回家休息几天。”
这么多年训练下来，哥哥不如前几年好骗了，他眨巴眼睛问我，“难道是真的？”
“宫中的刺绣织品都来自尧光，你不记得了吗？”
哥哥懵懂地点头，“好像有点印象。”
他每次都被我骗得一愣一愣的，却质疑起我的动机，“既然是看美人，那你去山上干什么？”
我说，“我当然是想悄悄学门好手艺，到时候好嫁人呀，不然天天跟着你们打打杀杀，未来谁敢娶我呢？”
哥哥一本正经地点头，“这倒是正事。不过若你有这等抱负，去求爹就好了，怎么非要偷偷上山？”
“爹那铁面无私的，怎么可能让我上山，他怕我在羽水寺中胡闹，打扰了皇上的修行，死一万次都不够。这次来尧光城，他都不愿意带我俩，实则就是为了防我。”
哥哥坚定地点头，“这也是实话。”
哥哥差人找来了两件僧袍和帽子，两人仔细换上。到夜里，坐着马车前去尧光山，至山脚下车继续步行，顺利糊弄过父亲值守的关卡，再往上走到了羽水寺的山门，哥哥疑惑地问，“这绣坊不会在寺里吧？”
我继续骗，“在山顶，说是这儿的月光有灵气，映在缕缕线上都柔美起来，织出的料子自然不是凡品。即便不在寺里，但从寺庙一路往上走，从大殿背后的小门出去，要近些，不然绕着寺走，一来路途遥远，二来这四角都有守卫的侍兵，容易露馅。”
我的傻哥哥当然相信，只能硬着头皮跟我进去。
山上清凉，时而几阵风，吹走身上的燥气，寺中还焚着香火，浓郁的沉香味道，才走了几步路，却被一位年长的和尚问住，“你们是哪个院中的僧侣？怎么还带着帽子？”
我和哥哥被问住了，也胡诌不出个答案，我拉起哥哥说，“快跑！”
于是两人拔起腿，沿着西边的小道跑去，身后却传来叫喊声，“抓刺客，抓刺客！”
我看哥哥的脸吓得煞白，这事要是败露，非得被父亲扒掉一层皮不可。
还没见到康祺，还要被当做刺客，两个人刚跑近西门，却看到外面也有侍兵冲过来，寺庙围墙上的弓箭早就蓄势待发，这时突然一双结实的手将我哥哥拉进灌木之中，再一手把我拉进去。
并未停下脚步，而是悄悄从院中的小道往下走，穿过一道明门和一道暗门，竟然是一个地下书库，四处点着烛火，我才看清那人的脸，正是康祺。
他拔出刀架在我脖子上，“你是哪里来的？”
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将帽子摘下来，“是我！是我！阮素枝。”
他凑近看我的鼻子眉毛，我赶紧把头发捋捋，生怕自己不像个女人。哥哥也赶紧摘了帽子，坦白说，“我是阮素枝的哥哥！”
康祺认出是我，收起了刀，问，“你为什么上山来？”
我赶紧胡说，“夜里无聊，我哥好奇，说这尧光山上能看到凤凰，若能有幸一见，就能实现心中所愿，所以硬拉着我一起来。”
康祺微笑摇头，“都是骗人的鬼话罢了。”
可我哥哥还执迷我的骗术，“听说这山上有个绣坊，你可知在哪里？”
康祺回来，“哪来的绣坊，就一座羽水寺而已。”
我哥哥终于反应过来，瞪着我问，“好你个阮素枝，天天骗我！快说，你非要来这山上干什么？别和我扯看凤凰这种鬼话了，这么多年连个菩萨也没见你拜一下，这会儿来劲了？”
碍于康祺在这，我不敢点名说他，只能信口雌黄，“我想来看看八皇子康睿，他从未进宫过，一直在这羽水寺，所以好奇。”
康祺撇着嘴说，“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他这几日生病了，父皇一直守着他，所以比较难了。”
我现在只想逃，“那算了，我和哥哥先下山。”
头顶还隐约听见侍兵们在追拿刺客，门口还有人问及是否有人闯入，被捷原打发走了。
康祺说，“现在不好下山了，至少也要熬一宿再做打算。”
我撒娇说，“那我们就待在这书库里？”
“你们在这里待着，我要上去看看，好歹要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不然要把这羽水寺翻过来找刺客了。”
我说，“那你快点回来，万一侍卫们来了这里，我可要吃亏了。”
康祺这会儿对我还不熟悉，点头答应，倒是我这个没心没肺的哥哥说，“你还会吃亏？上次营里一个骑兵捉弄你，一脚踹过去，差点没断子绝孙。自那以后，爹都不让你去军营了，说什么，素枝要是再这样顽劣下去，就嫁不出去了。”
我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他差点没嗷一嗓子过去，我说，“是，你倒是纤纤玉手的娇嫩，要么替我做这个阮府的女儿，以后嫁进宫好了哇。”
康祺见我们兄妹打趣，逗出笑声，看着我说，“平日里在学堂看到你，只认你不会读书，将那《四书》《论语》解释得乱七八糟，没想到竟有手脚上的功夫，自当刮目相看。”
我当然更看得上康祺，能文能武，浑身上下挑不出半点毛病，之前在宫里的学堂不能多言，这会儿倒能四目相对，好了却我短暂的相思之苦。
要是这个碍眼的哥哥能凭空消失就好了。
哥哥注意到我的眼神，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好哇，阮素枝，你根本就不是来看八皇子康睿的，问了半天的话，一嘴也没提到。”
亏他这么聪明，我拉着他捂住他的嘴说，“你要是不想阮府也断子绝孙，就乖乖闭上嘴。”
我这个哥哥死瞪着我，硬挤出几个字，“你不舍得的。”
康祺刚走，哥哥就纠起我的耳朵，“如今你出息了，为了色，竟然把亲哥哥都兜进来。”
我悠然坐下，翻看新做的指甲有没有弄坏，“就算将你卖给人贩子，见康祺一面也都划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