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霜缓步走回自己所住的西园。
不同于来时的默然无语、忐忑不安,这一趟回程,秋闻明显活泼了许多。
“姑娘,你是没看到啊,方才族长宣布结果的时候,二爷脸都绿了。”秋闻想到那个场景,不由抚掌大笑,喜上眉梢,凑到冷霜跟前,开心道,“咱们忍了这么多年,这一回啊,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冷霜对她挤出一个笑容,极其敷衍地应了一声。
秋闻立时察觉到了不对。
她敛了喜色,收了动作,凑到冷霜身旁,小声道:“姑娘,族长不是都同意让你参加珠灯大比了吗?咱们努力这么久,也算是心想事成、达成目的了,为何你看起来,却反倒比先前更加愁眉不展呢?”
心想事成?达成目的?
冷霜苦笑了一下,其实在那场珠灯比试里,不论是她还是冷越,都是输家。
她对族长说的话是真的,她是想要借珠灯大比拿回家产,她是想要废除族规,让冷家女子亦能学习技法、传承手艺,但她参加珠灯大比真正的目的,却是借着这个平台,打出自己的名声,为接下来脱离冷家、自立门户做准备。
七年前,冷宁以净身出户、永不用冷家技法为代价带她一道脱离冷家,而后,冷宁去世,虽向冷鸣托孤,却是以新品共享为代价,没有同意重归冷家、重入族谱。换言之,她冷霜虽然在冷家本宅生活了七年,但严格意义上来讲,她却依然不算是冷家的人。
本来,按照她的计划,参加珠灯大比,夺得魁首,打出名声,要回冷宁家产后,她冷霜便可以以笄礼已过又是冷宁独女的名义,独立管理冷宁留下的店铺,积攒实力,扩展人脉,慢慢与冷家割席,自立门户。
可惜,这些个谋算如今尚在萌芽,却已经被冷鸣那个老狐狸洞悉了。
冷鸣最后的那句话,无一不是在提醒她,趁早打消自立门户的想法,既然有了这手艺,就得一辈子为冷家服务,但凡她有任何想要割席冷家自立门户的苗头,他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她,甚至不惜毁掉她。
想到这里,冷霜眼中愁云更甚。
如今她虽技法已成,但终究是个闺阁女子,凭她现在的实力,想要和冷家对抗,实在是蜉蝣撼树,自不量力。在她还没有彻底成长起来、建立自己的势力之前,一介孤女,别说冷家,便是这个世道,都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秋闻见她迟迟不答,兀自思量了片刻,突然一拍脑袋,福至心灵道:“姑娘,你是在担心他是不是?”
冷霜:“?”
冷霜一脸懵逼:“他?”
秋闻一脸“我懂”的八卦表情,神神秘秘凑到她边上,用气音小声道:“姑娘,你是在担心那位文宣王是不?嗐,我和你说,他你真不用担心。他用了赵神医的方子,我们离开之前,他都已经退了烧、止了血,搞不好现在,人都已经醒了呢。”
被秋闻这么一提醒,冷霜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屋里还躺着一位捡来的文宣王。
文宣王,凌若风。
当今圣上最宠爱倚重的亲弟弟,五年前将冷宁珠灯荐入皇宫之人,还是这次珠灯大比的裁判之一。
冷霜嘴角缓慢浮上一层笑意。
她倒是差点忘了,她对这位闻名天下的潇洒侠王,还有场救命之恩呢。
“还是你机灵。”冷霜对着秋闻展颜一笑,“既如此,我们便快些回去吧。”
两人回到西院时,小厮们早已经先一步将冷霜的珠灯搬进了院子。
福来显然已经听说了祠堂发生的事情,喜笑颜开地迎上前来,拱手对冷霜道喜道:“恭喜姑娘,得偿夙愿,成为冷家第一位代表家族出战珠灯大比的姑娘。”
冷霜笑笑,算是接了这句喜。她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圈在院子里站得恭恭敬敬的小厮,吩咐道:“先下去吧。”
小厮们点头应下,再也没有往日半点不耐,皆是一脸恭敬。
他们依言离开小院,待人全部走干净之后,冷霜才上前两步,走进福来,小声问道:“福来,他醒了吗?”
这话冷霜问得小声,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福来一听便知是什么意思,他抬手引冷霜往屋里去,一边小声回道:“姑娘被二爷叫去后不久,他就醒过来了,我按照赵神医的方子,又给他付了两贴药,今晨,人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我给他找了一件圆儿未穿过的新衣服,又把姑娘搭救之事同他说了,那公子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姑娘此番是搭上名节冒险相救,十分感恩,一直规规矩矩待在姑娘房中,没有踏出房门半步。”
圆儿是福来的儿子,身量与凌若风相似,虽说衣服必然是不如凌若风原本的华贵,但在冷宅中,朴素甚至普通却是最好的保护色。
福来这安排可谓是相当妥帖。
“有劳了。”冷霜对福来笑了一下。
福来受了这句谢,引着冷霜穿过长廊,向闺房走去。
福来是冷家老人,自入冷宅起,便伺候在冷宁身边,算是看着冷霜长大的人。当年冷宁带着冷霜脱离冷家,前途未卜,福来听闻消息后,二话不说,收拾了包袱便随着冷宁父女离开。
后来冷宁去世,冷霜被冷鸣接回冷家。那时,福来其实已经有了一笔积蓄,足够支持他带着妻儿回到乡下,买个庄子,安稳富庶地过完晚年。可是,他因为不放心冷霜,还是决定陪着冷霜重回冷家。他办事牢靠,处事圆滑,在冷霜尚且懵懂的时候,是他替她挡下了明枪暗箭,帮她不动声色收拾掉院里不怀好意的下人,也是他一点一点教会她如何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笼络人心,培养心腹,给下人立威,不动声色收拾掉二房派来的眼睛。
毫不夸张地说,在冷霜寥寥无几能够信任的人里,福来绝对是排在前头的那个。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福来上前替冷霜推开闺房大门。闺房内一片安静,宛若无人。
冷霜的闺房很大,分外厅和内室,都铺着地毯。外厅陈设简单,被冷霜改成了一个小书房。正对着大门的是两排四层书架,书架之后是一张紫檀木宽大书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桌下放着制灯材料,桌后有一张巨大的泼墨海棠屏风,名家手笔,娇艳欲滴,却婉约霸道。屏风两侧挂着几盏冷霜自制的宫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外厅右侧,便是内室,二者以琉璃珠帘作隔断。珠帘之后是一条织金百草锦帘,如冷霜离开时一样,被全部放下,遮挡了所有来自外部窥探的视线。
福来待冷霜和秋闻迈进房内,才重新合上了门。
“凌公子,”福来对着内室朗声道,“我家姑娘回来了。”
话音落地,织金百草锦帘便被一只手撩起了半边。
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非常漂亮。
内室阳光顺着被撩开的锦帘倾泻出来,为缓步走出的修长人影打上了一层柔软的光圈。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身姿挺拔。染血的银冠已经被他拆了,取而代之的,是以一支古木簪起乌发。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粗布白衣大袖袍,想来,便是福来口中那件他儿子圆儿尚未穿过的新衣服。
那衣服其实并不合身,手腕脚踝短上一截不说,腰封处还宽出许多。衣领袖摆也很是朴素,别说装饰,连基本纹样都没有,实打实一件素衣。可偏偏是这样一件毫无点缀、极不合身的衣服,穿在凌若风身上,却莫名有了股白衣胜雪、公子如玉的气质。
凌若风撩起锦帘,又转出珠帘,这才到了冷霜面前。他笑了一下,漂亮的桃花眼在冷霜秋闻间微微打量一番,便上前一步,对着冷霜微微拱手,笑道:“在下凌风,多谢冷二姑娘救命之恩。”
冷霜闻言挑眉:“……”
这假名也未免太不走心了吧。
冷霜礼数周全笑着回道:“举手之劳而已,凌公子不必挂怀。不知凌公子接下来作何打算?”
“按理,在下已经清醒,便当尽快离去,以免姑娘名节受损。”凌若风直起身道,“只是救命之恩大过天,不知在下可以为姑娘做些什么?”
你连名字都是假的,我又能指望你为我做些什么呢?
冷霜笑得温柔得体,心里却百转千回。
看来,传闻也不一定是真的呢。
“凌公子言重了。我只是恰巧遇见,所以搭了把手,便是换做旁人,也必然不会见死不救。只是公子身体还未痊愈,真的不需要再修养几日吗?”
凌若风道:“姑娘救我,已经是冒了风险,若我继续呆在这儿,万一被人发现,难保姑娘名节受损。”
话说到这份上,冷霜若再挽留就真的不礼貌了。
“如此也好,那公子今后务必小心。”冷霜侧身,温温柔柔对福来道:“福来,你带凌公子从后门出去,小心别让人瞧见。”
福来应了一声,对着凌若风一抬手,便要领人出府。
凌若风看着冷霜,又问了一遍:“姑娘真不需要在下做些什么吗?”
冷霜笑笑:“平安离府,不落把柄,便是回报了。”
“好吧。”凌若风对着冷霜郑重揖了一礼,道,“那凌某谢过姑娘。”
冷霜点头,受了这礼。
凌若风直起身,随着福来,向外走去。
一旁的秋闻实在看不过眼,凑上前对冷霜小声道:“姑娘,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冷霜看着凌若风的背影,没有说话。
反正,最晚珠灯大会,他们总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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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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