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逢这个人,从伦敦电影学院一毕业,执导的短片就入围了三大电影节,回国后顺风顺水,这几年拍的电影虽然不多,却横扫许多奖项,风格前卫,镜头语言自成一派,几乎是中国新一代导演中当之无愧的金字塔顶端。
尽管还很年轻,已经看得出前途无量。
当初,就连阮春晴都将封笔前的最后一部剧本《程门》无偿送给了他。
那时,郑修闻按照约定带方沅去探访阮春晴,阮春晴提出过方沅的气质很适合演《程门》的男主,只是她找不到合适的导演团队来拍这部片子,算是她封笔前的一个遗憾。
阮春晴性格爽朗大方,方沅以为她只是在对客人说笑,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那时候的他来演阮春晴剧本里的男主是绝对不够格的,他有自知之明。
没想到后来阮春晴会将这部剧本送给谢逢。
回过神,方沅说:“他的确很优秀。”语气中听不出别样的情绪。
郑修闻的目光紧紧锁住他,半晌问:“第三轮试镜什么时候?”
上一个话题就这么突兀地结束了。
方沅蹲得累了,站起来,“后天下午。”
郑修闻拽了一下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扯进自己怀里,“提前了?”
方沅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嗯,说是陈导之前找好的拍摄场景要拆了,得提前开拍。”
陈钦不喜欢用摄影棚,能实拍的场景都力求实拍,他之前选好了一排民国末期的民宅建筑,是整部电影的主要场景,现在传出消息说要拆建,一切环节不得不提前。
原本《前程》和《幕启之后》的档期就挨得很近,方沅已经够焦虑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两个工作肯定会撞上。
辛岚说她会去周旋,但方沅知道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两天之后,方沅通过了《前程》的第三次试镜,成功获得陶满这个角色,陈钦走过来和他握手时,他从剩下一众剧组人员眼里看到了“自求多福”四个字。
是一种恭喜中掺杂同情的眼神。
签好合同的那天,方沅收到了两份剧本。
拍摄中飞页的情况方沅遇到过不少,他还从来没有试过在尚未开拍的时候就收到了两份剧本。
他大致翻了翻剧本,两份剧本的开场和结局都差不多,怎么达成结局的过程却迥然不同。
只是就像方沅第一次试镜时,编剧和监制争论的那样,陶满的性格底色到底是更阴郁潮湿还是更昂扬向上,两个剧本呈现出了两个不一样的陶满。
性格不一样就会导致剧情发展不一样,却落得相似结局,就好像从起点迸射出两条路径不一致的线,又在终点交集。
难怪当初第二次试镜的时候编剧和监制不争了,应该是陈钦直接让编剧出了两版剧本。
又难怪拿到陶满这个角色时,剧组人员看自己的眼神既有祝贺,也有同情。
方沅一时不知道是编剧更可怜还是自己更可怜。
不过不得不说,编剧的功力之高叹为观止,两个陶满都足够吸引人,收到剧本时的困惑不解已经烟消云散,方沅一开始只是想先随手翻翻剧本,没想到完全陷了进去,花好几天时间,赶在《幕启之后》开拍前,将两份剧本都详细看了一遍。
他读剧本时一向将自己封闭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哪怕是和他同一屋檐下的郑修闻。
郑修闻停药后,渴肤症的发作频率明显提高,他们的接触也越来越多,就连帮郑修闻缓解症状的时候,方沅都在看剧本。
郑修闻将公事和私事分得很开,除了几年前送过几次饭,方沅几乎不怎么去恒合大楼。
就连送饭的几次都是他不请自来,以至于前一天郑修闻让方沅今天和他一起来办公室的时候,方沅以为自己听错了。
按照郑修闻的意思,不是像之前送饭那样,送了饭就走,而是让方沅陪他一整天。
“我会打扰到你的。”方沅的理由很站得住脚。
“我会发作。”郑修闻的理由更是必杀,“还是你怕我打扰你?”
“……”
“你除了看剧本还有其他事情做?”
为了留出时间给《幕启之后》和《前程》,方沅把其他工作都推了,除了看剧本的确没有其他事做。
但看剧本就是天大的事啊,方沅心中暗暗反驳。
郑修闻等了半天没等来回复,语气淡淡,“那我吃药。”
方沅不敢相信郑修闻居然会用“以退为进”这样的伎俩。
次日,恒合大楼的顶层办公室内。
沙发上的两具身躯相贴,方沅正斜斜靠在郑修闻身上,膝上放着剧本,而郑修闻的手搭在方沅的侧腰,戴着耳机,姿态漫不经心地打着工作电话。
方沅听不懂他嘴里说的那些名词,也没怎么仔细去听,他注意力全部放在剧本上。
也就没有注意到郑修闻是什么时候打完电话的,腰上的手又是什么时候移到了臀上。
见他被揉屁股都没反应,郑修闻发出了“啧”的一声。
方沅不是聋子,专注力被打破,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玻璃幕墙透进来的光被遮光帘挡住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照在郑修闻身上,让接触到的皮肤变成半透明的橙红色,代表着温暖的颜色让这个总是过分冷酷的人看起来没有那么难接近。
结果一开口,本来就朦胧的温暖意味顷刻间荡然无存,“你就是来看剧本的?”
郑修闻是极为克制的人。
若是三年前,他只有在很不好受的时候才会泄露几分情绪,可初步和好后,方沅发现他的情绪越来越直白。
且需要方沅作出反应。
方沅只得将剧本盖上,“那你想干什么?”
说着抓住在臀上作乱的手,郑修闻没有将手抽回来,两个人的手便牵在了一起。
在这里的确也不能干什么。
郑修闻直直盯着他。
方沅面对索取总会格外柔软和顺从,伴随而来的,是不热情和不主动。
他在演戏时就会激进很多,郑修闻表情冷漠地想。
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也是这样。
方沅从表情就能猜出他想的不是什么好事,放任他想下去,不知道思维又会飘散到哪个犄角旮旯。
于是找了个话题开聊,“郑老板,你觉得陶满是什么样的?”
这几天看剧本时,方沅偶尔会和郑修闻讨论两个剧本,郑修闻对两版故事情节都有大致的了解。
“……”
哪怕不看剧本了,聊的也还是剧本内容。
郑修闻盯着方沅的脸看了几秒,看得方沅毛骨悚然。
就在方沅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郑修闻开口,“这是你们要思考的事,从我的角度,哪个版本获益更高,他就应该是什么样的。”
获益不只是钱,也可以是为名。
为名为利,商人做派。
方沅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被打击聊天热情,“两版剧本我都看完了,我觉得都很好,又都觉得哪里不对。”
他将腿盘上了沙发,姿势随意,像是忘了这里是郑修闻的办公室。
郑修闻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不完整。”方沅咬了下唇,是思考的标志性动作,“两种性格不应该存在两版剧本里,而是应该同时存在陶满身上。”
这样说来很矛盾,因为两个性格相差太大,放在一个人身上简直是神经病。
如果是别人这样说,郑修闻或许会觉得那个人只是惧怕两版剧本的挑战和难度,但方沅这样说,只会是真的在替角色和这部戏考虑。
郑修闻只说:“还没有开拍,现在改剧本还来得及。”
方沅愣了愣,“你觉得我说得对?”
郑修闻点头,“嗯。”
说完又补充一句,“人性是复杂的。”
阴郁内敛的人未必就不能有昂扬激烈的一面。
方沅眼睛被点亮,很快,又被一层犹豫取代,民末建筑的拆除在即,剧本现在改动,会直接影响开拍。
更别说陈钦这种要对自己的作品有绝对控制权的人会不会采纳方沅的建议。
他低头沉思着。
郑修闻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几年前的方沅远比现在要敢想敢干,无所顾忌,除了刚出道这一原因,还因为前两年有郑修闻捧着。
一个没看住,三年后成了这副顾虑颇多的模样。
他知道方沅身上的变化因为什么,在恒合未入股星启之前,星启在行业内是小公司,出来的演员在剧组里自然也没有话语权。
“你要演这个角色,那你对这个角色的责任就和导演一样大。”郑修闻说,“有想法就开口,至于结果如何,是剧组的选择。”
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就是郑修闻出手,不过方沅肯定不希望他干涉剧组的工作。
这句话直接说服了方沅,他还是决定和陈钦提出对剧本的建议,就在他终于轻松一点时,郑修闻忽然问:“你为什么会去星启?”
话题转得太快,方沅反应了几秒才回答,“星启挺好的。”
郑修闻不以为然,“不好。”
方沅觉得挺好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你身边才过得好啊?”
“嗯。”
方沅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郑修闻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后,他的生活真的好得不止一点半点,连带着程佳时和应霜也因为恒合的入股获得了很多工作机会,变得忙碌起来。
见他不说话,郑修闻捏了捏他的手指,继续问:“为什么不去明辉?”
明辉就是辛岚当初待的公司,足以与欢颂比肩的经纪公司。
当年解散工作室不久,方沅因为周默言的缘故四处碰壁,没有经纪公司肯要他,明辉的确给他发来过邀请。
这份邀请不用看都知道是郑修闻的手笔,方沅认为,既然闹掰了,就不该再不清不楚地接受对方的便利,拒绝起来干脆利落。
郑修闻如此追问并不是要一个答案,只是借机发泄不满,方沅笑了笑,“我从出道就在你身边,去了明辉还是你在帮我,我想试试靠自己。”
虽然最后也没有靠自己闯出名堂。
郑修闻手上的力气松开了一点,语气意味不明,“真有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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