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沈慕辰的心一直剧烈的跳动着，手指不安的蜷握着方向盘，没了刚才在陆怀青面前装出来的从容和自在。
直到陆怀青的好友申请通过，他的一颗心才猛然落地，重新有了实感。
第一句话，应该说点什么呢？
他望着川流不息的马路，脑海里不自觉想起陆怀青埋在棉服领子里瘦尖的脸，一点软乎的肉也瞧不见。
刚才做的那碗面，陆怀青没怎么动，只把汤全都喝完了。
他从前是习惯吃粗挂面的，今天用的是厨房里原本有的细挂面，是不合口味了。
沈慕辰打开车窗，任冬日的冷风吹打着他的面庞，广告牌红绿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像是涂上的五彩的油画，手指无意识的摸索着手腕上的纽扣，目光沉沉。
陆怀青以前常去吃的那一家老街口的螺蛳粉还开着，不过老店主几年前车祸去世了，现在是他姑娘经营着。
沈慕辰也有几年没有去尝过了，不知道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专门在路边停下车，沉心静气和文件传输助手对了几遍，有自己开口读了几遍，确定这句话怎么看都像是一句简单的邀约后，点击复制，正准备摁开和怀青的聊天界面时。
陆怀青却率先发来消息。
沈慕辰盯着那个红彤彤的小圆点看了又看，才稳住颤抖的手，点进去。
【小青苔：陆怀青】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是被一根针挑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空荡荡的剩下一张可笑的面皮，好不可怜的挂在骨壳上。
算了，他想。
原本就是不该再见的，是他贪得无厌。
摁灭了屏幕，沈慕辰重新启动车子。
*
次日陆怀青又去给沈绵挑礼物。
沈绵的生日他是一早知道的。小孩喜欢他，恨不得把所有他稀罕的好玩意都堆到陆怀青眼前，连生日这样庆祝的好日子也要偷偷告诉他。
“有好吃的蛋糕，”沈绵趴在陆怀青耳边，叽里咕噜、颠三倒四的讲，“可好吃了，怀青哥哥一定要来。”
陆怀青拗不过他，只得早早存钱计划着，想着到时候去当个赔笑脸的氛围组，哄着沈绵高兴，再趁着喧闹找个理由离开的好。
他原本是这样计划的，可又在昨晚见到沈慕辰的时候发生了些改变。
他留神了沈慕辰带来的蛋糕的牌子，是家有名的手作蛋糕店，价格不算太贵但胜在味道好，沈绵喜欢。
他订了一块小些的蛋糕，但已经在这一家买了，还有些不放心，又转悠着到旁边的高档商场看看，有没有更合适更符合心意的。
刚进商场他就被一间布置的格外有节日氛围的店铺给吸引住了，远远望上去像个圣诞贺卡，最外面的橱窗里吹着人造雪，里面大雪飘飘的，还搭着动画片里的大红房子，有些米老鼠白雪公主类的小人出没其间。
他着迷的多停留了一会儿。
忽然，如同卡通画里穿插着真人进去了似的，一个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女店员探身到橱窗里来拿东西，隔着柔纱似的屏障，沈慕辰一抬眼和陆怀青的视线撞到一处，不由得怔住了。
“先生，您是要哪一个？”
女店员没得到回答，又轻轻的唤了一句：“先生？”
沈慕辰转了视线，睫毛颤了颤，随手一指，道：“就那个吧，包起来。”
逃避似的转身，只一秒又不动了，身侧传来一阵清新的肥皂味，淡淡的，却是沈慕辰极为熟悉的。
“好巧，又碰见了。”陆怀青道。
他往沈慕辰跟前凑，小牛般的要撞到沈慕辰怀里去，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定定的盯着他眼睛看，像是一定要听到沈慕辰回他才罢休。
沈慕辰向来拿他没有办法，只撤了半步就顿住，道：“......是好巧。”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陆怀青这才站直了身子，只还是紧紧挨着沈慕辰，可眼睛里是带着笑的。
“沈绵的生日要到了，我是来买礼物的。”陆怀青率先道，询问的眼光向沈慕辰望去，“但逛了半天了，也不知道买什么好。”
“你替我挑一个好不好？”
沈慕辰愣了一下，偏过头来看陆怀青，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踌躇了一下才道：“这里太贵了，我陪你到别处挑一个。”
他又补充：“正好我今天没什么事情。”
这么说着，自己也觉得简直像说谎。
“也好，麻烦你了。”陆怀青道。
他用车载着陆怀青到另一处商场去，陆怀青瞧着熟悉的路，就知道是往自己熟悉的地方去，只是这里他常来，没什么能送的出手的东西。
沈慕辰解释道：“这里新开了一家玩偶店，价格合理些，东西也精致。”
“你来过？”陆怀青问。
沈慕辰一时没说话，顿了一会儿才道：“是，是一个住在附近的朋友告诉我的。”
那玩偶店当真是新开业的，陆怀青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也觉得新鲜，一会儿摸摸那只乌龟的软壳，一会儿捏捏这只柿子的软脚，稀罕的很。
两人最终挑了一只长手长脚的毛绒兔回去，只因为沈慕辰说，沈绵一直晚上抱着睡觉的阿贝贝小兔和来家里玩的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扯坏了一只耳朵，前一段时间还总是抱着残疾小兔偷偷掉眼泪。
“把小兔缝一缝，总能再好的。”
陆怀青说着，一边抓着毛绒兔的四个蹄子，放进店员准备的盒子里。
“林叔亲自给缝了的，但沈绵不满意，还要自己缝了去，这一来一去的，还把自己的手扎破了。”沈慕辰笑，伸出手摆了摆盒子里长脚兔的造型，是一个敬礼的姿势，“小孩子总是心思细腻些。”
摆弄好了，礼盒被妥帖的装好，陆怀青付了钱，提溜着纸袋和沈慕辰往外走。
“你今天出来多长时间了？”陆怀青突然问。
沈慕辰算了算时间：“大概有七八个小时了。”
陆怀青哦了一声，一时没了动静。
沈慕辰没催他，陆怀青惯是如此，待人做事有自己的小心思，要是急着追着他问，他反而躲躲藏藏的不告诉，反而晾着他，他一会儿就自己憋不住囔囔出来。
没走出五步，就听着陆怀青闷闷了句：“你别戴那个，我从网上查，对眼睛不好。”
“什么？”
陆怀青急走了两步，走到沈慕辰面前，神色愤愤的，没拿东西的那只手做势要去捂沈慕辰的眼睛，声音大了几分重复道：
“带美瞳，对眼睛不好。”
手掌隆起来附在沈慕辰的眼睛上，纤长而浓密的睫毛扑棱扑棱的刮蹭着他的掌心，像是捉了一只受惊的蝴蝶在手里。
没被遮住的另一只眼睛带着几分慌乱望着他，呼吸乱了，喷在他露出的一节小臂上，传来一阵温热和痒意。
沈慕辰神色乱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抬手摁下对方作乱的手，却下不了狠心把人甩开，眉眼间半是挣扎半是受伤的神色，拧眉看着陆怀青。
半晌冷冷道：“陆老师未免管的太宽些。”
他眼见着陆怀青脸色白了几分，眉眼间染上不解的脆弱神色。
沈慕辰松开了陆怀青的手腕，冷眼瞧着上面自己留下的红痕，道：
“我不习惯和刚认识几天的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抱歉。”
沈慕辰错身离开，陆怀青愣在原地几秒，木头似的，但也觉出不对劲来，紧巴巴的追上去。
追上去也说不出沈慕辰想听的，只紧巴巴的贴着，走一步说一步对不起，声音不大，但胜在固执。
“你只会说对不起。”沈慕辰在气头上，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对不起要是真的有用，要警察做什么！”
陆怀青彻底没了动静，连对不起也说不出口了，沈慕辰又走了几步，发现连人都不见了。
冬日的天黑的很快，今天凌晨下了雨夹雪，路面湿滑。虽说这里离着陆怀青的住的地方不远，可他还是放心不下的。
他叹了口气，折回去，正想开口，陆怀青却抢了先的揪住他的袖子，抽了一声，道：
“对不起。”
他又想起沈慕辰的话，觉得委屈：“可我只会这个，你没教过我别的。”
沈慕辰低头看着他纤长浓密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心想他还是像那时候一样惯会赖人，这样想着，他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柔情。
可就像是洗濯伤口的水，就算是涓涓的细流，到伤口上去，也是痛苦的。
“我听不懂。”他很慢很慢的说道，一只手拨去陆怀青头顶的细小雪花，抬头看乌黑的天。
又下雪了，今年冬天的雪似乎格外的多些。
“怎么会听不懂，要是真的听不懂，怎么会做出那碗汤面来，怎么会知道我住的地方，还有，还有那枚纽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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