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竞泽次日凌晨飞伦敦。
心急,所以买了最早的一班。
大雨导致很多航线都被迫取消,他这班也未必飞的顺利,能不能走全靠运气。
半夜十二点,窗外还是阴雨绵绵。
他把衣柜里的长袖叠进行李,棉麻质地裹挟着木香,厚度像是加速进入了下一个季节。
冰尤穿着吊带倚在门框上抽闲烟。
被巨大的情绪压个半死。
她摸不清付竞泽心里的想法,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可以过问。
想卖个嗲当玩笑似的张口,但斟酌半天还是任由那些蠢话烂在了肚子里。
毕竟小作怡情,大作像犯病。
她也早没了那份心气。
“我送你吧一会儿。”
吐出那口烟,她终于看他扣上了箱子,沉着地像要进行一场短途旅行。
“你开车我不放心。”
“那你开,我陪聊。”
冰尤讲这句时不违心,去机场的路让她开确实不太熟悉。
如果他需要的是一个司机,随便找一个都比她开的稳。
但他要的是在凌晨陪他奔波,替他解闷的人。
她能掐准他需要什么,这就够了。
付竞泽眼神在她身上停了一会,勾唇的表情很轻但依旧可以捕捉,算默许了。
他不清楚这次要去多久,所以有备无患准备了好些东西,把箱子立起来后,还有个随身的背包放在上面。
冰尤看这架势,莫名觉得心空,就连夹在指缝之间的香烟也掉了块灰在地上。
她低头瞥了一眼脚边带着火光的灰烬,把剩下半支递给他:“帮我举一下。”
两人的手短暂交叠后,烟转移到了付竞泽手上。
是他上次按她要求买的黑盒细支,被她拆开来抽了,上面还落了她半枚唇印。
等她拿回湿巾把地板上的烟灰擦净时,他已经自作主张分享了那半支,叼在嘴里,吹出一缕白雾。
冰尤没再管他要,从沙发上拽了件薄衫套在吊带外面。
头从领口钻出来后,几根发丝还夹在脊背和上衣之间,她没太在意,坐在椅子上蹬鞋。
付竞泽强忍着帮她拨开的念头,把烟蒂按在了桌上的烟灰缸里。
烟雾缭绕着飘散。
“咱们走吗,现在雨好像小点了。”她低头摆弄着靴子的拉链,没有看他。
外面的雨势确实有所减弱,没有了刚才的细密的拍打,只有零星几滴落在玻璃上的声音。
他真的该走了。
*
两年前,西华。
暴风雨天气把夏令营的所有人都困在画室里。
学校上下断电,所幸天还没完全暗掉,从窗外透出了微弱的光斑。
电灯熄灭的那一秒,冰尤忽视了教室里女生传来的惊叫,放下手中的画笔,把头靠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乌黑的发丝散开搭在桌沿,像一朵萎靡的花。
夏亦可拎着刚打好的水桶,摸黑走进来。
脚下绕过几个障碍物,才走到和冰尤挨着的座位停下。
“你又偷懒。”
她轻轻用指弯刮了下她的鼻子,笑容像只会在夏天盛开的鲜花。
冰尤面前画板上的油画刚有雏形,从坐到这开始就没怎么认真动笔,她耍赖地从墙上立起来,抬手回了女孩一下。
这一下没给对方击中,反而是自己布满淤青的手开始吃痛,迅速抽离。
夏亦可瞬间发现不对劲,抓起她的手腕检查:“你爸又打你了?”
冰尤从她关切的手心中褪出来:“没。”
“什么没!我都看见了!”
说完之后她把水桶放在地上,再次揪起她的手臂查看,借着室外的亮光,她终于看清了那只手。
白皙的皮肤下血液凝结,青紫色的淤伤挂在手背和指结上,严重的程度不像拍打,更像是重物挤压。
因为疼痛难忍握不紧画笔,才会迟迟没有进度。
冰尤看着在她掌心翻来覆去的自己的手,用尽全部力气询问。
“夏亦可,所有人的家都是这样吗?”
眼底的湖结了层脆弱的冰,像被困在了永恒的冬天里。她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答案。
从她有机会从家里那个冰冷的房间出来,有机会来上夏令营,心脏已经止不住地开始鲜活。
夏亦可是她了解世界的钥匙,她总是耐心告诉她很多东西,连带很多自己的喜好和失真的内容一并输送给了她。
那天的雨不停的下,两个女孩漆黑的教室里分享了尘封在心底的伤疤。
冰尤的秘密关于家庭。
而夏亦可的,关于一个不能说名字的男生。
她讲起他时的落寞、失意,冰尤全看在眼里,那是属于女生间的心碎时刻,每一份窒息都好像在亲自体会。
“冰尤。”夏亦可的双眸最终落在了地板上,纯粹干净的脸上是她暂时读不懂的表情。
“我发现很好的人也会时不时冒出丑恶的想法,很坏的人也有突然间柔软的一面,可能很久之后你会发现,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冰尤对朋友的定义就停在那晚,她布满淤青的手搭在她瘦小的手上。
谁都没想到,夏亦可去世后,这只手代替她完成了只有初稿雏形的二十幅画作,以她的名字打响了名声。
从中赚到的钱全部投到了反校暴的相关组织,抚慰了很多受伤的灵魂。
而付竞泽,是其中收藏最多的私人买家。
*
去机场的路上,天色昏暗。
电台里的情歌一首接一首的放。
好像能窥见车内的人正处于分别似的,都是些听了肉疼的抒情曲目。
寂寥的声音马上要播到最暧昧的那一句。
冰尤抬手关闭了音响,侧头看向车窗外。
付竞泽很宝贝她的反应,不敢惊扰,眼睛里的情绪前所未有。
两人一整天没休息,都有点儿缺觉。
他接到画廊的负责人打过来的电话后,就和学校请了假,一刻不停地开始查机票。
冰尤看他实在累的不行,张口讲了几句有的没的给他提神,从班里同学的笑话到程芳梨讲的八卦。
她如法炮制又给他讲了一遍。
付竞泽眉钉闪烁,双眸看向正前方的路,耳朵却彻彻底底留在了她身上。
“然后程芳梨就让那个男生混远点,说他挡了自己的路了……”
冰尤讲的喋喋不休,但并没包涵什么笑点,讲到一半被他突然传过来的笑声打断。
她转头看他,他笑到伸手在嘴前挡了下,虎牙微微露出了尖。
还在走神。
车已经驶进了停车位。
按照原计划,把付竞泽送走后,她打车回学校上课。但以现在的身体情况,她不知道自己还吃不吃的消。
冰尤活动着脖子。
付竞泽接过她拉着的行李箱,也接过她的手。
他抓的牢,十指纠缠在一起没有余地,过高的温度融化了她透凉的体温。
这次她没逃脱,看着他的脸好想把所有事都跟他说。
想说画那些画的其实是我,想没有秘密的活。
把他送进机场的路格外短,雨已经停了,屏幕上的所有航班都亮起了绿色的光标。机场广播播报着最新的动向。
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心已经变得潮湿,松开后又恢复了最初的冰凉。
付竞泽取了票,站在安检入口。
他知道自己的嘴脸,再留恋就会彻底不想走。
“你自己可以吗?一会儿打车……”
“我会。”她别过头,打断他矫情。
“那学校呢,自己可以吗?”
付竞泽也没想到自己会问这个,看向她眼睛后变了口风:“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想,抓住他的袖子把一切都告诉他。
最期待爱的那年,她把耳骨打烂,直到发炎感觉到痛才就此停手。她遇到k ,所有单纯都败给了权谋 ,身体交流一旦多过精神就会变得难堪。
这些,都想告诉他。
所以她发誓干完付竞泽这票就滚蛋走人,带着帮夏亦可报复的心态收了他半颗心。
后来发现自己却也丢了半颗。
航班提示在头顶上回荡,付竞泽一身黑搭灼眼的金发,意气风发。
他是窥探人心的高手,也是泡在蜜罐里的骗子,在她破碎一地的渣滓中找到线索,无论她在何处迷踪。
付竞泽揽住她的肩膀,让她整个人陷入温暖的沼泽。
“冰,等我回来,好好跟我说。”
她眼泪决堤的前一秒,他转身走进了安检口。
没有目睹她的脆弱。
冰尤孤单惯了。
回去路上,她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乘了相对较慢的机场大巴。
不急着赶课,只想看看沿路的风景。
天色破晓出一片静谧的深蓝时,她坐在了后排靠窗的位置,整个车厢只有零星几个乘客。冷气未散,她用手擦开车窗上的一片雾气。
水珠映在她脸上,像一滴苦泪。
等到日光浮现,完全透蓝。
她的账号有了注册以来的第一条朋友圈。
【爱人要有容易看懂的眼睛,要时刻温热,治的了我手冷的毛病,要会下厨,顿顿必炒青菜 。】
过了几分钟,付竞泽点了赞。
意思不是赞同,是这些以后他都会记得。
冰尤关了手机,一直闭着眼睛坐到了下车的那站。前往伦敦的航班准时起飞,两人的时区慢慢拉远。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
名为F.的账号,已经留下了近两周以来的最后音讯。
电台音乐是《水星记》那一句是“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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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chapter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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