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怜春,就像阔别了数十年,在那个院落里面蒙尘数十载,今日着一身白衣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那种孤高凌然感铺面而来,将所有人带回那个她风华绝代的时间。
“妾,陈怜春,见过诸位——”
她说着见过诸位,眼神却死死地盯着那一人,对于周身之人,恍若未闻。
明明陈怜春正笑着,却比哭还要苦涩,她挣脱开婆子的搀扶,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她的苦闷,她的爱,她的恨终于重见天日。
也许,王朔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能明白的爱恨嗔痴。
即使,她枯槁,瘦弱,几近嶙峋,她的眼睛也会代替她说话,而这份沉甸甸的怨愤,终于在多年之后有了宣泄的机会。
盛父身后的养的兵甲长刀在她步步接近的时候,已经出鞘。
直觉告诉他们,这个女人的恨意,绝不可轻视。
她一步一步的走着,就像走在刀尖,拨开自己的伤疤,走得自己鲜血淋漓。
众人也在此刻看见了恨意催生的皱纹,执念滋养的白发,岁月,带走了这个明冠镐京美人的似水年华。
直到走到他的面前,不住的颤抖,却发现自己已经力竭了,身体不住的往下坠。
“母亲,我来了,母亲。”
盛惜时快步上前将陈怜春接住。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响彻在正堂之中。
“放开我,我要等我的孩子回来,在这里他会找不到的,我…”
她挣脱开盛惜时,支着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也要向外走,走回白玉轩。
只是走了几步,眼睛盯着那只笼中鸟。
它鲜艳美丽,是景中极为稀罕的物什。
“好刺眼啊——”
日光高照,陈怜春在众人的注视下倒了下去,袖中滚落了什么,在慌乱之中,被踩了好几脚,最后又被踢远。
年年的视线回落堂中,盛惜时才缓过劲来。
“惜时啊,这就是我不让她出来的原因。”
“母亲她瘦了。”他站起身看着盛父眼神锋利无比。
“今天还要多谢周王和王相,若不是他们,我倒永远不知道母亲在府上受苛待的事。”
他站起身来向着盛父的方向走去。
“把剑收起来。”
盛惜时的眼神冷了个彻底,看着盛父身后的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三个带刀侍与他僵持着,直到盛惜时再向前走了一步,只听几道白刀抽刃之声。
他只是抬眸挥手,几人便四仰八叉的倒下了,刀剑从他们手中滚落乒乓作响。
盛父听到身后的侍卫瞬间变被掀翻在地,眉头一跳,缓缓地抬眸,那温润漱泉的声音在他耳中就如同索命的厉鬼:
“父亲,我早就想和您好好聊聊了。”
“您呢,想和我聊聊吗?”
盛父的手心已经爬满了冷汗,眼神飘向了王朔那边,此时,他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吹着杯中热茶饮下一口。
满室之中,人人都躲避着他的目光,无人能助他。
那双琥珀一般的眸子,凝视着自己,就像是一汪千尺潭水要将他溺死,摆在他眼前的一直只有一个答案——服从。
“当然了,惜时,你可是我们盛家的希望啊。”
他的嘴说着求饶的话,可他的手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膝盖上,紧紧抿着。
“我出剿魔物在即,无暇照顾身在镐京的慈母,若父亲依旧念及旧情,请一位太医替她诊疗才是。”
盛惜时收手,端立于盛父面前,看着他沉沉说道。
声如清泉,通透沁心,众人听后,只觉错想了大公子。
“唉,糊涂啊,”他挥袖屏退了侍奉之人,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他才神色幽幽的说道:“你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她最恨的就是我们啊。”
他站起身来,从袖中拿出帕子要给盛惜时擦被打的脸颊。
只是盛惜时后退半步堪堪错开,“不必,我没有受伤。”
他撩起眼皮,君子谦谦剥了个一干二净。
“……不能让她想起来,你将她锁在白玉轩一步都不得出,是因为——你怕她恨你?”
声音如同蚊吟,其中不可置信、痛苦和愤怒交织着,从那双温和的眸子中流露出来。
他的脆弱,一瞬即收。
年年看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与之同时,正堂不知何时变得压抑十分。
原本还看着离去侍从,侍妾都牵紧了自己的孩子,原本还睁着眼睛左右看着的孩童,本能的察觉到什么危险,垂眸不动了。
“我实在不忍看到母亲就这样一日又一日的消瘦下去,这样的话,我如何安心出发去羽城……”
盛惜时的话风一转,直指一旁喝水的王朔。
“你奉周王令前往清缴羽城魔物,半分不得耽搁。”
他从茶碗中抬眸看着盛惜时,漠声说道。
简言之,想要以此不去羽城是不行的。
王朔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一个稚童说道:“自然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喏。”
“不过,王相人脉广阔,不知可否遣医师为母亲看病。”
盛惜时躬身请道。
“自然。”
“我还有些公务,你们父子经久未见,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聊,诶,不用送我。”
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褶皱向门外走去。
原本站起来想走出正堂的盛父被他一句话又被摁回了座位上。
“那,父亲,就不多耽搁了。”
在王朔离开过没过一会,盛惜时便说道。
他礼依旧行得恭谨谦和,敛去了刚刚的锋芒,盛惜时依旧是那个温声笑语的大师兄。
年年起身,在面如死灰的盛父面前行礼,走过一脸忌惮的侍妾,庶子,走到盛惜时身边,一同从正堂离开。
今天阳光很好,万里无云。
阔府庭深,赤白之间,堆金砌银企图用此来掩盖阴谋牟利的恶臭。
她沿着记忆的方向,捡起从陈怜春袖中掉出的物什。
它的身上满是灰尘,交错着好几道脚印。
年年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那是一只叠好的千纸鹤。
她将飞鸟两只翅膀撑起,放在自己的手心,转过身,仰面看着盛惜时说道:“看。”
只要看着年年,他的眼神永远揉着光的,暖融融的笑挂在他的嘴角,点了点头。
“来,”年年牵起盛惜时的一只手,将千纸鹤放在他的手心,她捏着纸鹤的身体,如同它在轻盈地飞翔,“这是你母亲折给你的——”
翅膀下透出来娟秀的字体,上面写着,‘吾儿惜时’。
“信。”
盛惜时一点一点地将信件打开:
多年今梦醒,犹觉在梦中。
吾生无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出走半生,只是一窗幽梦。
唯愧二骨肉……
当年之事,汝绝无半分罪责,可吾,哭天抢地,竟向一稚童叩问。
汝痛,汝悲皆为吾之出。
……
吾生唯有一愿,吾儿惜时,可破世俗金玉笼,有鹤乘风自在飞。
泪水打湿了信纸,化作了墨团看不见其中字,却看见一颗慈爱的心和流淌的爱。
只听得啪嗒一声。
石子砸开了鸟笼的门,那只鲜红的鸟,试探着向外飞。
它被修剪的羽翼限制飞行,那华美的身子无法飞高,而反应迅速的侍从,已经赶来过来要将那只鸟抓下来。
年年默念着法决,为它施下了幻术和复原术,使其飞羽纤长如旧,使其外表变得平庸,又为它刮起了大风,助它乘风而去。
众人不知道,‘妖风’从何而起,但是慌乱之中,他们再也抓不住那只珍奇红雀了。
盛惜时在风起时抬眸,看着那只鸟飞翔自由,原本揪紧的心舒展了许多。
天地如笼今朝破,得享人间自在春。
他萌生了此生的第一个执念,留在年年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的月亮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的痴慕者呢?
他希望她早点发现,又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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