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暖气一如既往的足,副驾驶位上宋虔文身上盖了一层灰色薄毯。
他吹了好半天冷风,这会儿在暖气作用下身上发烫,头痛发作得厉害,只好仰面靠在座椅上,抬手按了按额头。
“还很疼?”卢匀昼开车干净利落,等红绿灯期间忍不住分了一眼给他。
宋虔文闭着眼睛喉结滚动,盖在脸上的手青筋明显,“是不太好受。”
卢匀昼面色不善地又探了探他的体温。宋虔文灼热的呼吸落在他手上有些发痒,微凉的手背碰到他脖颈和脸侧,更像安抚。
宋虔文被他摸得受不了,睁开眼睛抓住他乱蹭的手,嗓音低哑:“绿灯了,专心开车吧。”
“嗯,快到医院了,你再忍会儿。”卢匀昼抽回自己已经被他握得温热的手。
医院高级病房里,卢匀昼在病床前陪护。
输液过后,宋虔文体温降下来,头疼不适感也明显缓解。
“好点没?”卢匀昼递了杯温水给他。
宋虔文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卢匀昼不太会喂,把人呛住了。
“咳咳……”
卢匀昼拿来纸巾帮他擦干净唇角的水渍,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你自己不知道端着喝?”
宋虔文动了动自己还在输液的手。
卢匀昼没好气地继续问:“哪另一只呢?”
“没力气,抬不起来。”宋虔文无奈说。
卢匀昼:“……”这谁信。
周围无声,没人说话时总是安静得诡异。
“你别皱眉了,”宋虔文半靠在床头,突然说:“廿一在我办公室里,会有人照顾他的,别担心。”
卢匀昼看上去也没有很担心的样子,自己养了廿一六年多,这猫什么德性自己能不知道,最开始宋虔文说他头疼还以为是被猫气成这样的。
“相比它,我还是更担心你吧。”
“你担心我?”
“是啊。”
宋虔文嘴角上扬,他知道卢匀昼只是在纯粹地表达关切而已,卢匀昼直言不讳的本事一向了得,而且自己尤其喜欢听他这样直白地讲话。
他太特别了,他爱憎分明,在表达上分毫不忌,无视人与人之间约定俗成的规则,即便是这样暧昧的话语,也被他说得纯真至极。
相比之下,自己就要虚伪很多了。
卢匀昼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本来心情就不好,看他笑得莫名其妙自己感觉都要冒火了。
这人发烧烧傻了吗?
“你高兴什么呢?”
宋虔文咳了两声,把笑忍回去了:“没什么,我觉得你说话挺有趣的,廿一要是会说人话一定和你合得来,你们两个性格挺像的。”
“它不说人话也和我合得来。”卢匀昼不想跟一个躺在床上的病人掰扯什么,“行了行了,你烧退了,这儿也不缺人照顾,我待着也没什么意义,先走了。”
“别走啊,”宋虔文叫住他,“你看,外面天色已经很晚了。”
“所以呢?”
“这个点估摸着你也没什么正经事要忙,这间套房里还有一间家属室,所以你今晚不如将就着在这边过夜,正好咱们还可以聊聊。”
卢匀昼看了他一会儿,不打算跟他聊,转身打开病房门准备出去。
“卢匀昼。”宋虔文看着他的背影说,“你今天从见到我起气就没消过,为什么要对我生气,就因为我生病了?这不合理吧。”
卢匀昼手还搭在门框上,脚步却停住了,侧过脸看他。
为照顾病人需求,病房里的光线不会设置得很刺眼。卢匀昼半张脸隐匿在柔和的光影之外,情绪难以揣摩。
他没头没尾地忽然说:“这么大一幢办公楼,怎么唯独你那间冷气飕飕,桌子上纸页很乱,但你这人从来喜欢干净整洁,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才被风吹的,你办公室的窗子开了很久吧。”
“廿一性子活泼,它喜欢在我办公室里跑来跳去,说不定是它弄乱的呢。”宋虔文面不改色地把一口大黑锅扣在某只猫头上。
幸好它原主人能辨忠奸:“你的头发也被风吹乱了,总不至于说猫能爬到你头上去。另外,我进去时看见你桌上摆着的杯子里还有冰块没化干净。”
宋虔文笑出声,“你好不留情面啊,卢匀昼。”
“我不觉得我有在生气,我只是不知道你哪根神经不对了要这样做,我不明白你。”卢匀昼说。
期间护士敲门进来,撤下了输液针,或许察觉到病房里气氛不对,叮嘱病人注意休息后匆匆离开了。
卢匀昼就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
“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好,”宋虔文左手因长时间输液而略微发僵,他稍微动了动,“听话,你先过来。”
卢匀昼站着没动。
宋虔文软下语气:“难道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这样做吗?”
他这样说话格外有诱惑力,鬼使神差地,卢匀昼走到他身边。
外面夜深了,室内里窗明几净,高级病房的视野位置优越,外面主城的灯火辉煌、软红十丈一览无遗。
宋虔文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目光不舍得从卢匀昼那张显得清俊好看的眉目上移开。
他抿了抿发干发涩的唇,伸手握了下卢匀昼颇具骨感的小臂,像是简单的丈量。
接触的时间很短,是同龄人之间的,完全无暧昧的正常触碰。
卢匀昼可以不懂这些,但他要明白。
“这几年是不是过得很不好?”宋虔文说,“一个人在英国,远近无亲。”
“远近无亲……”卢匀昼把这四个字重复一遍,“你忘记我当初为什么不回来了。”
“我忘不了,”宋虔文嘴里一阵泛苦,“我这会儿提这事儿是不是太不识时务了?”
“想提就提,想问就问,没什么好避讳的。”
他看上去风轻云淡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宋虔文情绪复杂想。
“你……算了,后面再说吧,你再在这坐会儿。”
“扯开话题做什么,不是要回答我为什么要吹冷风进医院吗?”
宋虔文修长的手指敲着床沿,发出细微声响,“你为了不见我连猫都不要了,我也只是找个借口罢了。”
卢匀昼不太能辨识别人的情绪,他甚至会分不清自己的。他不蠢,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精明的,他后知后觉,此刻才从宋虔文这一系列令人捉摸不透的行为里分析出来异样。
“你做这些是故意引我过来?”他说话很直白,“你在留我?”
“是,”宋虔文承认得很直接,“我在留你。”
“多荒谬啊,宋虔文。”
卢匀昼脸上分不清明晦,“你记不记得我六年前也留过你,我求过你。”
宋虔文哑声了。
“毕竟是过去的事,不值一提。”卢匀昼继续说,“但说到底,我们又没有什么亲缘关系,更不要提有多深的手足情谊,哪里值得你这样费尽心思骗我过来,做这些给我看。”
“你几次欲言又止的想要问我,是不是在想怎样才能委婉地慰问起当年的事,来显得自己不至于薄情寡义。”他眯起眼,话里带刺,“哦,你是看我当初一个人逃到国外去,嫌我可怜了。”
“不是,”宋虔文深皱着眉,唇色添上几分苍白,“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不要这样。”
“这样畏首畏尾不像你,宋虔文,你不愿意开口的,我来说。”卢匀昼站在床侧,背着光,把窗子外面山城的夜景挡下。
“当年卢卫卓的死到底和我有没有关系,你早就想问我了对不对。”
宋虔文目光深沉,攥着的手微微发颤,短指甲陷进掌心。
卢匀昼忽然笑了两声,情绪有些失控,“有的,我就算没有直接害死他也推波助澜了,就连周姝曼入狱也和我脱不开干系,所以周识平恨我是应该的,他们对你都挺不错的,可惜跟我走得太近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要是想,也可以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宋虔文问他,平静如水。“你觉得我该恨你?”
“那你应该怎么样,像这样不顾惜自己身体然后自残给我看吗?有什么意义,不觉得幼稚么?”
卢匀昼浑身竖起尖刺戒备着,说话更是难听。
“你以后也不用说什么留不留我之类的话,我这种人没心没肺的,回重庆是因为外公逝世,他家里遗产全都安在我头上,我没办法才回来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宋虔文呆坐在床上,没什么反应。
卢匀昼看他这副模样,突然就有些后悔。刚才自己话说得那么重做什么,当年那些又不关他的事,他这会儿还生着病……
可惜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话挑明了,他们之间本就模糊不堪的关系又蒙上尘雾。
宋虔文真是说得再对不过了,卢匀昼想,自己就是在朝他发脾气,就是在生他的气。偏偏自己还是最没有立场的那一个。
“我知道了,”夜色里,宋虔文嘴唇动了动,“我不拦你了,路上小心。”
卢匀昼无声地在他身旁伫立了片刻,他被灯光投下来的影子在宋虔文腿上的白色被褥上铺开,二人一时无言,卢匀昼带着他很沉重的虚影走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病房里本来就安静。
于是这里又开始下雨,细细密密,雨势不大连声音都听不见,窗上斜斜划过的雨珠一眨眼就不见了,只留下浅浅一道痕迹,若有若无。
宋虔文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摸到锁骨上那根银链,他关了灯,头还是昏涨地疼,他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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