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大多数的温情时刻是不作过多停留的。
简单晚餐过后，董莫收拾完就带林衣明先走了。偌大的房子里面只剩他们二人，这里又重新孤寂下来。
厅堂里没有开顶灯显得发暗，卢匀昼坐在沙发上，在略昏暗的夜色里他的眼睛很亮。
宋虔文路过时被他扯了下衣袖。
“周姨不让我偷偷打听你，那我就直接问你了。”卢匀昼抬起头，“为什么臭名昭著？”
宋虔文心里刚才泛上的丝丝温情褪尽，隐隐约约涌上来烦躁。“你就这么想知道？”
“嗯。”
“因为我跟人打架，把人打骨折了……而我原本应该打死他的。”
宋虔文语气冷淡地不像是在说自己，他忽然半眯起眼睛看向卢匀昼，“你想知道我打的是谁吗？”
“是谁？”
“我堂弟，他年纪和你一样大。”宋虔文抱了想恐吓他的心思，故意把声音放得很低。
卢匀昼看他表演不露痕迹，自己却很容易看穿。心里不禁摇头叹气，他不是在拿自己比他那个堂弟，他是真把自己当小孩了。
他偏开脸把嘴角的笑意压下去，又转过头来眨着眼认真地说：“你人这样好，你堂弟能把你惹成这样，那这下场是他应得的。我就不一样了，我人也好，我不会惹你生气的。”
宋虔文好笑地看他，分不清他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反正都不可信。
“是我动手打的人，你连事情起因经过都不知道，就敢这样下定论？况且我们俩昨天才见，你就知道我人好？”
“我明辨是非得很。”卢匀昼笑着看他，弯着眼角。“我当然知道。”
“那你呢，你又人好在哪？”
“我么，我当然也是哪里都好。”卢匀昼一挑眉，“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大言不惭，宋虔文有些无奈，自己为什么要和卢匀昼在这里拌嘴玩。
他摇摇头不打算跟多聊，走了一半被又喊住。
“没关系，暑假还长呢，时间也多。”卢匀昼站起身，又喊了喊他的名字，“宋虔文。”
他向宋虔文招了招手，把早上贴的创口贴撕下来丢了。被玻璃渣划破的伤口不深，现在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只剩一道浅浅的痕迹。
宋虔文突然想起来，厅堂里是没有专门的地方摆他的这些奖杯的，更不用说那两个水晶奖杯会突兀地被打碎在这里。
他这样多的心思，故意把摔碎的奖杯给自己看，吸引注意，想必划伤手指也是他刻意的，刚才又通过寥寥几句让能自己卸下防备……
夜色倾覆过来，大有要在身上流连的意思，卢匀昼身上盖上一层阴影，他笑着的眼尾狭长上扬，黑色的眼瞳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
*
天光大亮，冬日清晨难得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刺进卧室，把人从梦境拉回现实，卢匀昼这一夜睡得还算安心。
他坐起来抹了把脸，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之后自己和宋虔文关系一直不错，但多半是自己缠人缠出来的，嗯……他在这方面一直很有一套。
从前的事也不全是痛苦的，至少自己现在又像当年一样，与宋虔文一墙之隔地住着。即使各揣心事。
卢匀昼洗漱完才发现宋虔文已经走了，餐桌上的早餐还热着，订早餐的人很用心，上面摆的都是合他胃口的食物。
他坐下开始慢慢吃起来。
房子里又静下来，人的思绪也开始慢了。
脑海里闪过的旧光景，一帧一帧拼凑连接呈现在他眼前。
“至于和他闹成这样吗？”卢匀昼不禁问自己：“六年过去了，何必执着不放呢？”
他咽下最后一口甜粥，站起身在房子里踱步两圈，瞥见宋虔文的房门似乎开着。
忘记关了？
卢匀昼不由自主走到他房门口，站定想了想，未经他人允许擅自进别人房间是不对的。
但宋虔文好像不是别人吧，是长他一岁的哥哥……或许进去看看也没事的。
他又朝里面看一眼，宋虔文房门打开正对着一方书桌，桌子上干净整洁，不爱摆多余的东西装饰，就和他这个人个性格一样有些说不清的冷硬。
卢匀昼忍不住想笑，怎么这扇半掩的门这样勾人。
最后他还是别开目光，帮着把门带上，踩着过来的脚印走了。
重庆冬天潮湿阴冷，只有被太阳照着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丝丝的暖意，他趁着日头高，身上随便裹了件大衣钻进车里，开出了中昴路。
他外公走得突然，现在家业大小全砸在他手里，所以不得已要去打理。
卢匀昼心性不适合名利场，可惜再不喜欢争名逐利也没有办法，上天没给过他自由洒脱的活法，他自己也懒去挣。
他去基金会那边签了几个文件，又到公司开会草拟了几个方案后，终于闲下一口气，可以忙自己的活了。
卢匀昼思来想去，终于还是把自己的猫从朋友那里接回来了。
猫是狸花猫，捡到它那天是农历二十一，所以名字就叫“廿一”。
当时他离开重庆，几乎什么也没带，就带了廿一，在英国三年，廿一不可谓不是他的精神支柱。
把猫接上车，卢匀昼转头又把车开到市中心一幢写字楼底下，在一间对宠物友好的咖啡店坐下了。
咖啡店门口有露天的桌椅，卢匀昼把廿一抱在怀里，桌子上放了冒热气香腾腾的咖啡。
外面风大天又冷，有店员好心询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店里开了空调。
卢匀昼客气地笑着拒绝了，“谢谢，不用了，我来外面透透气的，况且我这猫毛厚，它不怕冷。”
嘴上这样说着，还是把猫抱得紧了点，廿一坐在他怀里，朝他“喵”了一声。
店员忍不住伸手摸猫猫头，对面这个男人气质温和随性，长相也出奇好看，她正准备再攀谈几句时，又被店内忙着的生意叫了回去。
一人一猫在这座位上待了很久，久到廿一已经窝在他温暖的怀里睡熟了。
要等的人才迟迟出现。
虽然不是上下班高峰期，但毕竟位处市中心，人流量一直都挺大，卢匀昼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那人穿着灰色毛衣不厚，外面的外套也大敞着。看上去很有少年气，他推开咖啡店门进去，卢匀昼的视线就跟着他进去。
“这也是个不怕冷的。”卢匀昼支着手撑着额角，看着他的背影想。
他捧了杯咖啡出来，仅仅与卢匀昼擦肩而过，并没有注意到他。
卢匀昼抱着猫，心里揣摩着是自己现在就叫住他好呢，还是等会偷偷跟上去好。
那人端着咖啡走了两步，察觉到不对又折返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坐在位置上的卢匀昼。
“卢匀昼。”
“嗯。”
周识平伸手拽住他的衣领，把卢匀昼拽得一个踉跄，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手上端着的咖啡撒了一地，一部分溅到卢匀昼大衣上，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铺展开来。
廿一也被这动静闹醒了，“喵呜”一声跳到桌子上。
身旁有路人被吸引了注意力，齐齐回头看他们。
周识平一手拽着人的衣领不放，另一只手抬起握拳，看上去下一刻拳头就会落到卢匀昼脸上。
卢匀昼也只是好脾气地对他笑了笑，随便他打。
那只拳头终究还是没落下来。
“你还敢回来。”周识平额角手背青筋明显，气息明显有些不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激动，“你还知道回来……”
卢匀昼轻叹一口气，拍了拍周识平拽住自己衣领的手，“好了，松开了，这里人多，不怕被看笑话啊。”
周识平压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果然听他的话把手松开了。
卢匀昼看着他对自己强装出来的冷眼有些无奈，他纯黑色的眼睛却又让自己想起了周姝曼。
他们母子两个长相是很像，自从六年前周姝曼入狱以后，卢匀昼就没再见过他的这个弟弟了。
卢匀昼嘴角不由得溢出苦笑。
“你还笑得出来。”
“那我也不能哭给你看啊。”
周识平缓了好一会，稍微平复下来了，但一口气还是卡在胸口不上不下的，让人怪不舒服的。
许久没人说话，两人这么多年没见，气氛一下子就冷淡下来。
周识平他踹了一脚卢匀昼的椅子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挑事儿：“去，重新买一杯赔给我。”
要是照以前卢匀昼的性子，周识平要敢拿这种语气使唤他，但凡卢匀昼能挪一步路都算他这哥哥白当了。
卢匀昼心里长叹一口气，还真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啊。
“好啊。”
他从位置上起身，迈开长腿进了店门，再要了一杯咖啡，又指着门外打翻在地的咖啡渍跟店员说了抱歉。
外面一阵劲风掠过，周识平把身上的外套裹得紧了些，跟还坐在桌子上的猫大眼瞪小眼。
“廿一啊，好久不见。”
周识平俯下身凑近跟它说话，又伸着脖子往店里瞅卢匀昼有没有往自己这边看，那个黑色背影似乎没有要转过来的意思，这下他才终于敢放心大胆地把猫从头摸到尾。
“喵！”
周识平撸猫的手法实在粗暴的很，把猫揉过来搓过去的，冬天里好不容易攒的一点热气全让他搓没了。
廿一非常不满地抗议，它从桌子上跳下来，狂奔几步跳到主人身边。
卢匀昼就在他身后闷笑看着。
“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猫，这样不好吧。”卢匀昼把咖啡递给他。
“哪里就欺负了，”周识平抬手摸了摸鼻尖，狡辩说，“这顶多算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卢匀昼忍不住笑了几声，“那你叫声哥，我也对你多关爱一点。”
“去你的。”
“行了不闹了，我找你是有别的事儿。”卢匀昼把廿一从地上提溜起来，把它的爪子随意拍了拍，也不嫌脏就揣怀里了。
“什么事，你说。”
“就是我在英国跟你说的，我想……”
“闭嘴！”周识平脸色忽然冷下来，“你怎么还敢提这个。”
“我毕竟是你哥。”
“哥？”
“卢匀昼，你要真把自己当我哥，当年就不会什么也不说就一走了之！”周识平越说越悲愤。
“你算哪门子哥哥，自己亲生父亲去世也不肯出面，那时我妈妈也不在身边，是我和宋虔文操办的葬礼，你知不知道，我妈她，她……”
“我知道。”卢匀昼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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