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也一愣,混乱的滋味,像是芒果蘸酱油的奇怪组合,咸甜混搭,说不出来的味道,只余留大脑空白一片。
“为什么要弹给我听。”不喜欢猜哑谜的无意义游戏,于是她敛着眸开口,却找不到眼神的支点,于是只能聚焦在车钥匙上晃动的卡通充气糖果袋挂坠上。
池也忽地觉得,自己的那一颗心就像糖果袋中晃晃悠悠地星星糖一般,失重的晕眩。
“就,”攥了攥拳,周逾温望望遥远的月亮,又偷偷看一眼她,他的脸和手都很烫,“很想弹给你听。”
他想或许他的耳朵也红了。
但幸好是在夜晚,她不会看见。
希望她看见,又怕她看见,为什么一颗苹果大的心脏会有那么复杂的感觉呢。
周逾温的话像是掷在浅浅湖面的一颗玻璃石子。
于是缓慢在沉闷春夜荡漾起涟漪,是一个个并不圆满的括号,包裹着澄澈的非文字的内容。
他扭开头,别别扭扭地再补充一句:
“我们不是朋友吗。”
哦,原来是朋友呀。
所以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动荡不安的情绪落地,池也抬起头,轻声应着:“是啊,我们是朋友。”
胸膛中一切杂乱无章的色彩被抛光。
忽然发现天空柔和得像一块灯芯绒布料,有飞机驶过留下闪烁的线头,而稀疏的星是忽明忽暗的针脚。
尽管今夜是春风不沉醉的夜晚。
“我会去的,”池也笑着说,眼睛软软的明亮,“去听你唱歌。”
混乱的一晚,等池也回到宿舍,其他三人居然早就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了。
“小也,你今天怎么那么晚回来?”林越夏随口关心一句。
摘下书包,再把衣服口袋掏干净,满课的疲倦慢半拍地涌上,池也略微蔫蔫地回答:“去修自行车了。”
张筱筱从言情小说中的温柔乡中抽空抬头问了一句:“诶,怎么坏了?”
其实一句话就能概括清楚前因后果:上课路上她的自行车坏了,刚好遇见她的朋友顺路载了她一下,再好心帮她修了个车。
可池也莫名却只含糊过去,回答了句“没事啦,已经修好了。”然后便赶紧去洗漱。
裹着沐浴露淡淡栀子香气与顶着晕晕的脑袋爬上床,池也习惯性地戴上耳机,然后打开手机,先点开家教中介发过来的资料。
唔,中介费收300;交通自费,一节课2小时200;一节课一个半小时150;一节课三小时250…
手指不断上滑,池也苦着脸浏览着,不说出口地抱怨:哇,真把大学生当廉价劳动力了啊!
从头刷到尾,池也才勉强找到一个条件相对好一点的家教:
每周末早九点到十一点教两小时初三语文400块,而且路程也很近,坐两站地铁到站一走出去就是那个小区了。
这样一周两节,一个月就能赚个小三千,可以给自己保障生活费了。
计算了一下投入产出比,算是一个相当合算的工作,于是池也忙马上联系家教中介,敲定简历缴了中介费后就依照给的联系方式去加了家长。
联系的人是小孩妈妈,很客气地交谈,先是将小孩的现状一口气讲了个清楚,初二傻傻青春期小男孩,调皮聪明,就是不勤奋,所以语文背默与基础概念全都乱七八糟,希望池也压压他性子,教教他学习方法。
那家长诚挚得让池也惶恐,忙表示理解,保证一定会尽全力好好教。
那阿姨听池也的答复,更热情了,把家底介绍得干干净净:她叫林莉娜,她有两个儿子,这次让她补习的是小儿子,叫林逾栎;她和她丈夫已经没有心力也管不住他了,大儿子在A大读大一,也没什么时间管他,不过这小子怕他哥,就是他哥的哈巴狗,指哪跑哪。
不过大儿子也和她不亲,因为之前忙事业不怎么管他,他都是回老家让爷爷奶奶照顾的,所以也说不了什么贴心话。
林莉娜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长叹一句如果有个像她那样的贴心女儿得有多好。
池也耐心一一认真看着信息安慰着,心底也软塌塌的,久违地感知到“母亲”这个词的温度。
突然好想妈妈了。
她也对待这个家教任务有了一种意外的责任感,呀,还是要认真教好小朋友的。
和林莉娜交谈完,池也再退出与她的聊天界面,就被聊天软件弹出铺天盖地的信息吓了一跳。
先点开音乐软件随便播个歌为夜晚伴奏,池也深呼吸,下意识想逃避这种带着压迫性的消息,但看看渐晚的时间,还是认命地点开密密麻麻的信息。
但幸好是来自向诀的回复。
他发了一大堆客气话表示感谢,搞得池也都有点不太好意思了,伸手拍了拍脸继续往下看。
[榆中 18 向诀:学姐你去年百日誓师时在横幅留下的那句话我特别特别喜欢,把它也写在了我笔记的第一页]
[榆中 18 向诀:榆城已经好几年没有多少人能考上985了,但是因为去年放榜的时候,看见学姐考了B大,真的特别特别替你开心]
[榆中 18 向诀:我终于相信:努力会有回声,从小城也能走向新未来]
[榆中 18 向诀:学姐你真的特别厉害,我会努力考上B大去见你的!]
受宠若惊的感觉,池也往被子里埋了埋头。
唔,她在横幅上写的什么来着?
哦,“我才十七八岁,可以成为我想成为的所有人。”
关于榆城与榆中的一切好像都已经褪色而刻意隐藏,忽如其来地被翻出,扬起满室闪亮灰尘,而她在夜里忍着咳嗽,于是呛起生理性的泪水。原来那样的她也曾存活在他人的青春中。
如此烫手的情感,池也一时不知如何回复,于是只发出个最简单的“加油,我在B大等你!”
回忆的胶片翻找不得,牵连其他潮湿的记忆也在阳光下暴晒晾干。
耳机里播放着“那里总是很潮湿那里总是很松软那里总是很多琐碎事”,池也沉甸甸地坠入梦里,坠落那些潮湿松软的琐碎事。
池也不是标准榆城人,初二由江市搬来榆城由外公外婆照顾,榆城话听不懂也不会说,也尝不惯榆城甜口的食物,本就是沉闷性子,于是就除了上学更不出门了;人闷白了些,也瘦削了些,永远戴着耳机听着无人知晓的歌谣,垂着眸认真低头看路。
初二转学来榆中,池也才发现原来小城的教学进度这么慢,原来作业是可写可不写的,课堂是老师的独奏;于是考第一,拉个十几二十分便成了常态。
会不习惯的,这种慢悠悠的学习节奏,池也并没有什么放松玩乐的情绪,却是开始害怕,害怕自己陷于这种温吞漩涡般的生活中,害怕永远被拘于这方寸小城中。
所以发了狠地学习,上课头颅高昂,在老师自言自语似的讲解后是标准普通话在认真应和与他了;课间永远垂头写着一份又一份作业与习题;回到家也戴着耳机听着听力额外根据之前在江市的进度,做些课外的练习…
永远走在学习的路上,这好像也成了一种习惯。
池也其实也蛮喜欢这种感觉的,不用有多余的心思,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属于她。
也因为,妈妈希望她好好读书。
可过于黯淡的性格与耀眼的成绩的矛盾激起的好多流言蜚语。光是转学刚去榆中的三个月,池也就因有同学举报她作弊而几次往返办公室接受老师调查。
水杯笔盒各种东西被弄倒是常态,作业交上去后又突然不见已经习惯,回答问题与被表彰时那些意味不明的嬉笑早就可以屏蔽…
池也在榆城潮湿的雨季艰难生长着。
青春期的进度催发身体的曲线与脸庞的细化。
班级男生好像是一夜之间发现原来“好学生”池也原来长得还不错。
明明是那么平淡的五官,偏生那双眼睛那么大,扑闪扑闪,好像会说话,却也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人白得好像风一吹就变成只白鸽飞走。
被那么冷冷地看上一眼,好像心莫名痒痒的,青春期的小混混脑袋没什么干净东西,因着池也不懂榆城话,而一个劲地故意用榆城话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也没有人帮池也开口说些什么,更多的都抱着些看戏的心态;于池也只得假装没听见,努力压下鼻尖的酸涩,继续埋头做题。
林来与李小芬半条命都系在宝贝外孙女身上,但也不知道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年岁也已高,连爱都是笨笨的。
虽然囡囡每晚回家也都会强撑起兴致跟他们说些玩笑话逗他们开心,可他们也发觉池也越来越不爱说话,也越来越不爱笑。
但是池也人好好的,还是干干净净的,还是一直考第一;只是好像不爱喝水多了,上学都不带水杯。
所以老两口更不知道怎么办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小芬好几晚睡不着觉,每天买菜时都故意绕去榆中门口走个好几趟,希望发现点什么,当然是无功而返。
倒是池也先发现了外公外婆的担忧,周末放假多出去走了走,跟他们说着和朋友出去玩。看着他们笑开的脸与忙前忙后塞着零食和零钱的动作,池也什么也没说,只是攥紧了书包带子,鼻尖又酸酸的。
其实也没晃去哪里,池也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隔壁街道路口那家“小小书店”。
“小小书店”也是一个与李小芬年岁相当的阿婆在看管,一楼是堆满书的货架,二楼是阿婆生活区域。
池也常来这里,捧着些样书看个一下午,偶尔借个凳子写写作业;那阿婆看她乖巧安静心生欢喜,所以也没说她什么,倒是又拆封了些新书当成样书放在货架上。
翻过页书,拆开袋外婆塞进书包的零食,再分写易嚼零食给阿婆,池也乖乖蹲在个角落,一读可以是一个下午。
哦,一到寒暑假,书店二楼常有吉他弹奏声在书店安静空气中摇晃,应该是新手,弹得断断续续的,还总跑调。
有点烂。
阿婆在聊天时主动骄傲询问:她的大孙子放假来看她了,那吉他就是他弹的,弹得怎样?
池也看着阿婆笑笑的脸,好像看见了李小芬,于是选择欺骗自己耳朵,违心夸赞:弹得挺好的,她蛮喜欢听的。
于是隔天,吉他弹得更大点了声。
池也偷偷揉揉耳朵,有点后悔。
/好想好想我的爷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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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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