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媵高举火把,熊熊火光映着他满是血与泥的脸庞,额上汗珠沿太阳穴滚下,一双眸子极其阴戾地审视去高台上冷漠的众人。
这上面坐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如此草菅人命却又逍遥法外,待日后他逃出此地,必要再次回来让他们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石墙打开,候在外头不停诵经祷念以求超度亡灵的猛子抬眼看,见胜者竟是他捡来的小兄弟,霎时脸色苍白。
可别给他露馅了,否则他定是小命不保啊……
猛子忙迎去辛媵身旁,畏缩着肩:“兄、兄弟,恭喜啊……你这可是当选咱们梨府的护卫了,日后前途无量啊。”
“这样好的机会,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辛媵闻言,脚步霎时僵住。
梨、府?
三年来,他几乎是再也听不得“梨”这个字眼,甚至绝不容许任何带“梨”的物品出现在他的面前。
三年了,时间能消磨所有恨海情天这句话,他从来不信。
那年他二十有八,钟情了一名被献进陈国府的女子,名唤梨溶月。
那时的她早已具备一个成熟女人的身形,而目光里却是孩童般的纯净,这让他觉得诧异。初次进府那日,她躲在她的长兄梨步微身后,眸子怯怯地抬眼看他。看得出来,她是被长兄好好打扮了一番才送上来的。那样美艳甚至有些轻浮的服饰,衬得了身形,却丝毫不匹配那张脸。
他们确实有过一段还算美好的回忆。那时小姑娘刚入府邸很怕生,但独独对他不那么抗拒。二人慢慢相处着,互生了情愫。她的性子也愈渐活泼了。那是陈国府鲜少乐此不疲地充斥着欢笑声的时光。
只是后来,辛媵才发现了她其实并不像表面那样纯净无暇,反倒是阴晴不定、暴郁无常。
家中下人都议论她得了宠,便不再伪装了。一度是将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将仆从整得苦不堪言。
再后来,他每每下朝回府,总能见她控制不住地揪自己的长发,拿着小剪剪自己的衣裳,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而那些他吩咐过定要将她看好的下人,亦是浑身被划出血痕,惊恐又无措地围在近旁,无丝毫办法。
每每见此情景,他总揪心不已,着急忙慌地跑去用双臂紧紧拥着她,夺去她手中的小剪,任她在怀里咬他打他他也绝不放手。
那时她腹中已然有了他们的孩子。不过这也只是后来他变作飘在房梁上的一缕残魂后,才知晓的事情。
他知道她一定不是疯了,只怕是害了什么病。可请大夫来过,却查不出任何病灶。
辛媵失了心神,只是一味地求尽天下名医。
他绝不会放弃。
他觉得,若你说你喜欢玫瑰,当然不能只爱她的绝艳芬芳。
他不顾亲人反对,更对朝中之人议论他竟要迎娶一位疯妇为妻置若罔闻。
谁知大婚当夜,他措不及防地被她用一把匕首穿心而死,抛尸后山,成了一只孤魂野鬼。
他尸骨未寒的次日,梨溶月却迫不及待地将一名男子领进陈国府。那时的她却真真是小意温柔,依偎在男人身旁,妩媚娇柔地似一汪淡水。
正常得再正常不过了。
当他见了那男子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庞,他才知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像她心爱之人的赝品罢了。
他也是那时才知,原来梨溶月不是疯了,只是她想要温柔对待的人不是他罢了。
后来,他又亲眼见她服了滑胎药,堕去了他们的孩子。
她依旧做她的国公夫人,只是陈国公的位子、辛氏一脉数代的荣耀与传奇,从此易主他人。
他确实是不想忆起这些的。
方才他还在思虑这高台之上所站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
辛媵冷冷笑来。
果不其然,这堂堂医药世家梨氏,表面上医术精湛,治病救人,在整个京城都负有盛名,实际上内里却是这样一滩炼狱。如此徒有一张伟光正的外表,与梨溶月那伪善伪纯真的面孔如出一辙。
他的眼底布着红血丝,恶狠狠地抬眸盯向这周遭所有的下人。
那么这些,也都是梨家的人。
他如今所站之地,更可能是梨家的地。
此刻他身负重伤,面对这层层侍卫又如何能逃?
猛子只感觉这小兄弟浑身忽地直冒阴阴冷气,斜眼瞧他一瞧,霎时被他狠戾的神情吓得再不敢开口。
一名下人朝他迎来,“这边请。”
辛媵攥紧了拳,将火把朝旁一扔,跟着上了阁台。
“家主,老爷。”小厮作揖,“人已带到了。”
梨家众人皆回身望来,原是躲在梨岑之身后的梨溶月听见此话,率先雀跃地冒出头来,“我的护卫来了吗?!”
此刻澄月高悬,淡云缓移。
通往阁台的一条笔直的朱漆廊道上,忽然风起。梁上两排精美的花鸟纱灯晃悠着朝左摆去,四下灯影叠映,廊上积的几叶红枫片片缱绻。
风儿吹得微冷,她攥紧了外披的杏子黄绒袄,稍稍收了下颔埋进围脖中,望眼欲穿地看向远处。
辛媵一步一步上了石阶。
纵是满身血污,一身破败肮脏的外衣,却依旧亵渎不了半分那张绝世出尘的脸。他像那刚与虎群厮杀,从虎爪子底下逃出生天的狼崽子,眼底狠戾透亮。
看见护卫的第一眼,梨溶月忘了呼吸。
好、帅、啊……呜呜呜啊啊啊。
再下一刹那,她忽意识到她见到了谁。
仅须臾间,泪水便洇红了她那双透亮如白梨的眼眸。那咬得透亮发红的樱唇缓缓吁出一口气,霎时化作白雾在眼前散开。
她,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那个曾经百般出现在画笔下,涌现在脑海里的人,竟真的真的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了、她真的再一次见到了辛公子吗?
辛媵一步一步走近,缓缓藏起了满腔的恨意。
既是他敢上这高台,便有底气整个梨府无一人识得他。且不论重生后的三年内自己是如何千方百计地躲着梨家众人,就是在京城中也鲜少露面。
崇祯十三年,是前世他与梨溶月相遇的十年之前。在此之前,他亦从未会见过梨家的人。
只是当下身负重伤,只能委屈于此,日后再寻机会出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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