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在忙碌的学业、慕萧辰不动声色的照顾和苏祁念别别扭扭的接受中，悄然滑过。那场终身标记带来的风暴似乎逐渐平息，沉淀为一种更深层、更隐秘的羁绊，流淌在日常的细枝末节里。苏祁念甚至开始习惯身边总是萦绕着那股冷杉气息，周末习惯餐桌上总有合口味的菜，习惯在深夜复习时手边会适时出现一盒温热的燕麦奶。
周六，两人难得都没有安排，窝在慕萧辰家空旷的客厅里，各自占据沙发一角。苏祁念盘腿抱着笔记本赶一份实验报告，慕萧辰则在一旁翻看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金融学著作，安静得只剩下键盘敲击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苏祁念写完最后一段分析，保存文档，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伸了个懒腰，身体舒展时，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也引来了旁边人的目光。
“写完了？”慕萧辰合上书，看向他。
“嗯。”苏祁念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随口抱怨，“这导师要求真变态，数据误差分析要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简直反人类。”
慕萧辰起身，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自然地递过去。“你的能力，没问题。”
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的认可。苏祁念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慕萧辰的，微微一顿，低头喝了一口，水温恰到好处。他心里掠过一丝微小的暖意，像被阳光晒到的燕麦奶，温温的，带着点甜。
他放下水杯，目光落在慕萧辰刚才看的那本书上，烫金的英文标题透着一种遥远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精英感。他忽然想起之前偶然听到的、关于慕萧辰家庭的只言片语。
“喂，慕萧辰，”苏祁念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慕萧辰的小腿，语气带着点好奇，也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你以后……是不是要出国？继承你们家的商业帝国什么的？”
他记得好像听谁提过，慕家产业重心似乎在海外，慕萧辰作为独子，这条路几乎是注定的。
慕萧辰抬眼看他，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反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问问呗。”苏祁念耸耸肩，故作轻松，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电脑的边缘，“看你天天看这些，猜的。”
慕萧辰沉默了几秒，目光从苏祁念脸上移开，投向窗外明媚却有些刺眼的阳光。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既定、不容更改的事实：
“嗯。大概率会去国外读商科，然后接手家里的事情。”
他的语气太过于平静，太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理所当然。没有征询，没有讨论，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苏祁念脸上的那点轻松瞬间凝固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捏紧，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他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起来，刚才还觉得温暖的阳光，此刻照在身上却有些发冷。
出国。接手家业。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冰冷坚固的壁垒，清晰地横亘在他面前，将他与慕萧辰隔开。
他一直知道他们属于不同的世界。他是靠着奖学金和努力挣扎向上的普通学生，慕萧辰是天生就在金字塔顶端的少爷。平时的相处，甚至那场意外的标记，都让他偶尔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之间的鸿沟可以被填平。
直到此刻，慕萧辰用最平淡的语气，戳破了这个泡沫。
原来，他苏祁念，连同他们之间这混乱又亲密的关系，都只是慕萧辰按部就班、光鲜亮丽的人生规划里，一段意外的插曲。等时间到了，慕少爷就会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他早已铺好的康庄大道，去往一个他苏祁念根本无法触及的远方。
那他呢？
他被终身标记过的身体怎么办？他们之间这算什么呢？一段……临时的、限定在校园时期的伴侣关系？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苏祁念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股骤然袭来的、闷闷的钝痛。
他低下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翻涌的情绪。他不想让慕萧辰看到自己此刻的失态。
“哦。”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平静，“那挺好的。前程似锦啊，慕少爷。”
慕萧辰似乎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异样，转过头来看他。“苏祁念？”
苏祁念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身后的靠垫。他背对着慕萧辰，弯腰去收拾自己的笔记本和散落在沙发上的资料，声音紧绷：“实验报告还得修改几个数据，我先回学校了。”
他不敢回头，不敢看慕萧辰此刻的表情。他怕自己会失控，会问出那些愚蠢又自取其辱的问题。
“我送你。”慕萧辰也跟着站起来。
“不用！”苏祁念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有些尖锐。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稍微缓和语气，“……我自己回去就行，又不远。”
他抱着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走向玄关，脚步快得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他甚至忘了换鞋，直接踩着室内拖鞋就冲出了门。
室外明媚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快步走着，冷风灌进喉咙，带来一阵呛咳。心脏还在失控地狂跳，带着一种被撕裂前的预兆。
他一直知道这一天可能会来，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这么突然，以这样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被当事人亲口证实。
终身标记……
多么可笑。这世界上最牢固的生理绑定，在现实和阶级的巨大差距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慕萧辰会离开。去一个没有他的、更广阔的世界。
而他苏祁念，将会被独自留在这里，带着这个无法磨灭的标记，和一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混乱的青春。
他抬起头，看着城市灰蓝色的天空，感觉那温暖的阳光，从未像此刻这样，冰冷刺骨。
第一个清晰的裂痕，就在这个平静而温暖的午后，悄无声息地，刻在了他们看似逐渐靠近的关系之上。
苏祁念知道，有些东西，从慕萧辰说出那个既定规划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
苏祁念几乎是跑着回到学校的。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刮过他的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灼烧般的闷痛。他冲进宿舍楼，避开电梯，一头扎进消防通道，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出国……接手家业……”
慕萧辰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他原来……真的只是慕萧辰人生计划表上一个无足轻重的意外。等时间到了，就会被轻易地翻页，丢弃。
那场终身标记算什么？一场青春期荷尔蒙支配下的错误？还是慕大少爷无聊校园生活里，一段可供消遣的插曲？
苏祁念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他不能在这里失态，不能。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宿舍。幸好，周末的宿舍楼很安静，他的室友大概出去玩了，空无一人。
“砰”的一声，他反手关上门，后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上。
一直强撑的冷静和伪装，在独处的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空旷的宿舍里，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冷黑暗的心底。
他曲起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
一开始只是无声的流泪，温热的液体迅速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但很快，那强忍的呜咽就冲破了封锁，变成了低低的、破碎的啜泣。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终于敢舔舐伤口的小兽，发出绝望又委屈的哀鸣。
他哭得浑身发冷，胃里一阵阵抽搐着恶心。身体深处，那个被终身标记过的腺体，仿佛也感知到了他巨大的情绪波动，开始隐隐作痛，带着一种被抛弃般的空虚和灼热。
他想起慕萧辰给他夹菜时自然的动作，想起他半夜放在他手边的温热燕麦奶，想起他在超市里紧紧勾住他手指的力道，想起他做饭时专注的侧脸……那些看似温存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讽刺的利刃，将他的心凌迟。
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对慕萧辰而言，这些好，不过是标记之后，Alpha对Omega一种出于本能的、暂时的照顾和责任？与感情无关，与未来无关？
他苏祁念，骄傲了十几年，努力了十几年，从不向命运低头，却偏偏栽在了这个人身上，以这样一种狼狈又彻底的方式。
“混蛋……慕萧辰……你个混蛋……”他哽咽着，含糊不清地咒骂，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拳头无力地捶打着地面，发泄着无处安放的痛苦和屈辱。
他讨厌这样软弱的自己，讨厌这样为了一个人失魂落魄、痛哭流涕的样子。这不像他，一点都不像。
可是心脏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疼得他几乎窒息。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沙哑，眼睛肿痛，眼泪仿佛流干了，只剩下生理性的抽噎。宿舍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去，暮色开始降临。
苏祁念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身体的疲惫和情绪的透支让他昏昏沉沉。
就在这时，被他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嗡嗡地震动着。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
慕萧辰。
那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刺破了苏祁念浑浑噩噩的状态。他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闪烁的屏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再次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接？还是不接？
他该怎么面对？用这副哭得狼狈不堪的嗓子，去质问他？还是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听着他可能用那平淡的语气，说着更伤人的规划？
手机固执地震动着，在寂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祁念看着那名字，像是看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他最终没有勇气接起，也没有力气挂断。
他只是看着那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再次亮起，慕萧辰的名字反复出现，像是一场沉默而固执的拷问。
直到手机电量耗尽，屏幕彻底暗下去，宿舍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
苏祁念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在逐渐浓重的黑暗中，闭上了红肿刺痛的眼睛。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他逃离那栋别墅开始，从他此刻不敢接起这通电话开始，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裂痕一旦出现，就不会自动愈合。
而慕萧辰即将离开的未来，像一片巨大的、无法驱散的阴影，沉沉地笼罩了下来。
嗯，对大概我们慕少很快就要出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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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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