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骨的凉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有几滴雨水飞溅到了柏余垂落的手指上，他几乎是下意识蜷缩起了颤抖的手。
“李渝，你不记得他了吗？”陆行舟握着伞柄，语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与疏远，像是要让柏余记得，重复了一遍，“陆嘉泉的儿子。”
柏余眼中蔓起水雾，吸入肺叶的空气都是湿冷的。
柏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不对，柏随出现在这里是正常的，他是陆嘉泉的遗孤，但是不该是十六岁，正值少年时期的他。
柏余出神的想，难道是因为他的重生导致时间线变动？
那也不对，这样就出现了一个bug。柏随现在十六岁的话，那些时间全部都对不上了。
李凭岚是二十岁生下的柏随，陆嘉泉是十九岁当了爸。陆嘉泉死亡的年份，柏余一定不会记错，今年陆嘉泉二十七，按理柏随就应该和上辈子一样是八岁。
对于年龄的推测让柏余的想法愈发荒唐，当他回过神陆行舟已经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
那张脸恢复了往日的阴冷，好像所有的温度随着不断往山下流淌的雨水一样，往下直降。
昔日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噩梦在此时不断重复出现，如同幻灯片一样带着虚幻却又真实的错觉。
光影交杂，就在脑海里。柏余仿佛听见了齿轮扭转的动静。
陆行舟静静地与柏余对视着，柏余其实近视外加散光比较严重，这里没有光源，其实只能看个大概的影子。但陆行舟视力极佳，柏余看不清他的样子，那个优越的轮廓静默许久，最终开口。
陆行舟轻笑出声：“你看，我这记忆力还是不太好。我忘记了没和你介绍过……”
柏余顿感指尖的温度缓缓回升，陆行舟的话与记忆里的轨道重合。
上辈子他的确没见过柏随的模样，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在灵堂里看见了八岁的柏随。
柏余找回呼吸的规律，冷静下思考：既然他的出现导致这辈子的时间线错乱，那他是不是有办法挽救一下他自己？
看着身旁人没有焦距的视线，与敷衍的几声‘嗯’，陆行舟的话语也逐渐消了音。
今晚的雨大的出奇，少年的白衬衣早淋透了，露出单薄的布料下，微微有些肌肉线条的少年身体。
柏随蹲下身，抬手拂过陆嘉泉石碑上的雨点，沁冷的凉意立刻沾染上少年被冻得泛白的手。
琥珀色的瞳孔没有一丝涟漪，他缄默的可怕，余光里发觉暗处的身影终于转身离开后，才偏过头看去。
雨幕照得不远处相互辉印的灯光逐渐模糊，少年怨恨的目光死死跟随着男人宽厚高大的背影，直至远去。
柏余回到笼子里的第一感想是：陆行舟貌似变样子了。
不是明面上的大变样，而是细节里的东西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就像你不在意的一颗苹果，看上去它明面上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红灿灿的。但实际内里早就随着一天天的时间流逝开始腐烂了。
陆行舟在这个家里好像成了任他使唤的丫鬟，柏余被伺候洗完了头澡，吹干了头发后，被塞进被窝里还在想。
陆行舟的改变应该是在他三十岁自杀那年，现在要比当时整整提早了三年。
这也是因为他的到来而产生的变化吗？
窗户被锁死，外头还不放心的用链条封紧，不知道是不是柏余错觉，窗户的加固好像比之前更加繁琐。
柏余：“陆行舟，陆嘉泉死了，你还能拿什么威胁我继续安稳留在你身边？”
熄了灯，柏余依旧被从后圈上的手裹入一个炽热的怀抱。
突兀的，像是NG了无数遍的戏一样，柏余询问道。
意料之中，陆行舟无非就是继续蛮横无理地回复：“那又怎样，陆嘉泉死了你也没办法离开我身边。”
“只要我想，就算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陆嘉泉’他们的下场也都是一样的，我到想看看最后还能有谁帮你。”
“见到今晚那个小鬼了吧，他是不是和陆嘉泉很像？你忍心看着他再死第二回吗？”
然而今晚古怪事却像就是为了验证柏余‘蝴蝶效应’的想法一般，陆行舟环住他的手一僵，沉吟许久，最后略带苦涩道：“是啊，我没办法了啊。”
柏余微微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自己所听到的回复，他悄悄伸手掐了把自己手臂。
陆行舟弓着腰，轻轻抵住了柏余后颈，夜色中漆黑一片，他眨眼时的睫毛能蹭到柏余敏感的后颈肉。
“柏余，你听听话吧。我可以比陆嘉泉还要喜欢你，真的，不会骗你的。”陆行舟像一头大型犬乞求食物一样蹭了蹭柏余，“我可以学，可以去尝试，你别放弃我。”
身后单薄的睡衣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炽热的掌心覆上的触觉，陆行舟在一遍遍描摹柏余背后的一道两厘米的伤口痕迹。
那是柏余为他留下的，是他认为他们之间羁绊的开始。
但对于柏余来说，是魔鬼下的通知书所带着的烙印。
柏余十六岁那年和陆嘉泉去附近的商场玩，撞上了当时十三岁逃课出来玩的陆行舟。
陆行舟还秉承着‘陆嘉泉有我也要有’的恶劣本性，也想让柏余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本来就是个出于嫉妒的孩童心性，当时谁都没想到后来会发展成这么诡异的走向。在准备送陆行舟回陆宅时，遇上了一个精神病人，当街他举着刀就朝刚出商场的三人冲过来，目标就是尚且年幼还气质出众的陆行舟。
疯子的行动及其诡异，就在他们身边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过时，突然就掏出刀往陆行舟身上刺去——
陆嘉泉正准备给他们买奶茶刚走远没几步，还恰巧和那个疯子擦身而过，陆行舟身边就只剩下柏余。
柏余手边没东西，下意识就抓着陆行舟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拽，用还不结实的少年身躯挡住了陷入骨肉的一刀。当疯子还想接连刺下第二刀时就被陆嘉泉推到一旁了，随后就有附近小摊子的老板上前帮忙制止住了那个疯子。
那一刀捅进了柏余背部，好在疯子形销骨瘦，没多大劲，只不过永远留下来了一道两厘米的疤痕。
柏余攥紧枕头，他才意识到当年十三岁的孩子看着他被送上救护车时那个呆滞的神情。
他还以为只是陆行舟被吓到了，所以吓呆到一句话都不敢说。他还和陆嘉泉调侃陆行舟没哭，胆子真是够大的。
现在回想当年的自己，只剩下四个大字：没心没肺。
陆行舟并不是呆滞，当那个疯子的四肢被当成艺术品送到柏余面前时，他才意识到：那是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一个真正的疯子在自己的利益受损后谋划复仇的神情。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多，自己离奇的如同小说般的重生、陆行舟的古怪、柏随年龄上的错误、以及过往的种种。几乎在瞬间占据了柏余的大脑，疲倦感袭来，不等他多作思考就已经陷入昏沉。
陆行舟将怀中平缓呼吸的人掩好被子，随后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茶几上的手机刚巧震动了两声，他拿起手机查看，不禁轻轻蹙了眉。
老爷子：明天早上带着他回老宅，有事和你商量。
食物链顶端的猎手在唯一被压迫的时刻，也就只有是曾经诞下他的老猎手手下。
哪怕这盘棋由他展开，对于陆老爷子，陆行舟还是有几分忌惮。
陆行舟从茶几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包一次性手套与口罩，佩戴好后他下了楼。
在修建的富丽堂皇的一楼大厅却有一处角落，角落里尘封着一扇白色木门，简约的门与整栋别墅大气奢华的装饰格格不入。
陆行舟拉开门，随后走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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