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看着没有动静的躯壳,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
“来人啊,少爷晕倒了——”
那寒风呼呼的夜里小少爷死了,脸上还带着微笑。
年轻的夫人赶到,抱着失去温度的躯壳,怒视着孟章,像是孟章夺走了本该幸运的生命。顾夫人本就憔悴,她的怒目没有伴来怒骂,只是抬头看着孟章毫无波澜的脸,极其凄凉的一句:“你为何还活着……”
“夫人,节哀。”
孟章自觉回应了那句看似问候的辱骂,他麻木的心似湖面,寒冬的湖面结了几丈厚的深冰,并不容易打破。
“为何死的是阿奕呢……”顾夫人抱着顾奕,滚烫的泪水和冰冷的尸体。
人终于疯了。
她抱着命中最后一根稻草,慢慢地走出屋子。外面大雪纷飞,留下的丫鬟只有两个,一个在庖屋,一个在老妇人的屋子,没人阻止女子去迎接上天的眼泪。
冰冷的雪花抛在女子头上,她站在雪地里,只有屋内的烛光印到她的身躯:
“叹夫君遭不幸早年命丧,且喜有昌宗儿侍奉身旁。实指望我的儿题名榜上,不料想在淮河一命身亡!”
撕扯的嗓音唱出一剧六月飘雪的悲。
顾夫人唱着唱着突然就停了,她晃着怀抱里的孩子,着急地问:“阿奕,你冷不冷啊……”
没有人回她的话,孟章站在门口看着,过了好久才开口。
“夫人,少爷死了。”
顾夫人转过头,看了眼孟章,又仔细看看顾奕,她笑道:“扰尘打小就爱说谎,你说是不是啊,阿奕。”她的手指划过躯壳冰冷的脸颊,“呀!好冷的脸。”
在庖屋的丫鬟看到这一幕。
在黑夜里夫人唱着戏,后面的顾扰尘垂眸听着,多么诡异,她吓得摔下本要给顾奕打的洗脸水,像是见了鬼一样跑去老妇人的屋子。
等到老妇人赶到的时候,顾夫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而那个垂眸听曲的孩子,跪在旁边,看到打灯前来的三人。
“夫人她……晕倒了。”
孩子可怜的瞳里,也有无尽的悲凉。
“我明明看到你……”丫鬟明明看到孟章漠视的恭维。
孟章发上已经有了白雪,眼睫白白的一层,正如顾夫人所说,他从小就很会说谎:“小的,劝不了夫人……”
一行清泪在白灯笼的见证下滴在老妇人心里。
“造孽啊……”老妇人扶起孟章,丫鬟们扶起女子,这才发现紧紧拽在女子手里的一封家书。
是顾老爷的友人执笔,原来那远走的顾府老爷早就失踪下落不明了。
老妇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雪夜唱戏的年轻夫人,在那之后终于变成了正真的恶兽,没日没夜的哭着,喊着,她将自己杀死在绝望中。
年轻的死了,忠于神佛的老人也不免于难。
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日天色是冷的,白布条子还没有换下又重新舞动起来。可笑竟然是孟章送走一个又一个,在大堂中央的棺木是重的,躺在哪里一动不动。
冬日的树梢再也没有鸟雀来关顾,一切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孟章站在堂前,他的麻衣至始至终都没有脱下,仆为主人而死,孟章做不到。他知道他能活到现在也是顾府的善意,于是在所有人都走尽的那日,一个孤寂的背影,朝着棺木磕下三个响头。
无论是主是仆,孟章终归是吃了人家的饭,这个响头早就该磕了。从前他纠结过自己的身份,但现在不会在考虑这样的问题,若是无人所认同的血脉,那还是和野草一样,与鲜花无关。
白布条子晃啊晃,晃走了少年人纯粹的心。
孟章不会去思念顾府的人,除非是梦里留恋这座大宅子。
他也想送给死者自己的思念,可思念如流水,却再也流不尽**的躯壳。
要是算来,顾府是在正月前倒的,老主人死后,没有染上病的家仆将还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顾扰尘没有这样做,他拿着自己攒下的钱独自送走了老妇人。
丁伯早跑了。
是这个小小的孩子一个人操持老妇人的丧事,也就是叫了几个人抬棺,付了比以往更多的钱,将老妇人葬到了城外的荒地上。
或许马上这坟墓就要没了,因为孟章看到一路上饥饿的人们恶狼般的目光,看的不是孟章,是棺木。
还有旁边被翻新的坟土。
老人总是希望死后有人祭拜,孟章做不到这点,他尽自己最后的责任送了老人一程,剩下的入谁口,孟章也管不着。
也是在老妇人死后,近正月前,瘟疫有了好转。
孩子没有了盘缠,好的袍子为了不被饿死早就当掉了,身上孤零零的只有里衣,他本就形影单只,现在看去在雪地上慢慢走的样子,更加悲凉。
孟章原来混在乞丐堆里混饭吃,这一点都不难,小时候的他将这一招运用的淋漓尽致,可是耐不住乞丐们联起手赶他走。
布粥的地方容不下一个孩子,只有强壮的乞丐才可以分到米粥。
孟章离开了人群,朝着不知何方走去。
铅重的天,和少爷、夫人、老妇人死的那天一样。
“快到除夕了……”
孟章像一只落败的家犬被主人赶出,他被乞丐嫌弃,就顺着小路又走回顾府。顾府大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月前的白布条子还挂着。
“为什么……天……会这样冷……”他喃喃道,最终选择在顾府台阶下蜷缩,缩在石狮子旁边。这里明明是以前一起捉迷藏的地方,他的目光望向沈府紧闭的大门。
他想起那只大白鹅和那日的糖人,要是可以的话,他多么想再吃一次糖人……
顾府再也没有了温暖,除了雪就是结出的寒冰。
雪下的好大,渐渐埋过孟章的脚腕。因为瘟疫,就算到了年末,整个城都很安静,只有稀疏来往的马车,马蹄的印子也很快被雪盖去。
可是偏偏叫孟章看到了不远处的灯火阑珊。
就在孟章的眼前,有一片红彤彤的光,像是纸灯笼被放进了红烛,很好看,而且是一簇一簇的,他小时候也很想在上元灯节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红灯笼。可怜孩子被不存在的微光吸引,他不畏惧寒夜的风雪,慢慢地站起来朝着光亮走去。走了几步,在飞雪狂风的拥抱下,重重地倒下,他的瞳孔失去了色彩,看到的除了灰色便还是灰色。
“好冷啊……”孟章没有力气再将自己蜷缩,他只想要一个纸灯笼而已。
大雪终于将孩子掩埋,盖去了平庸的一生。
骊撑着伞,在一旁看了好久,从孟章蜷缩在石狮子旁开始他就已经在了,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孟章,打算要上前时,却看到烛九阴打着红灯笼赶来。
烛九阴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在暗处的骊,于是俯身剥离出孟章还没有脱离躯壳的灵魂。
孟章的魂灵比凡人的更加暗沉。
将这魂灵塞进一个玉瓶,踏雪走了。
骊看着飞雪的天,过了良久走向已经没有魂灵的躯壳,他为孟章支起伞,遮挡了漫天的雪。
大雪落在骊的眼睫上。
他道:“走了。”
……
孟章被烛九阴带到了白泽的学堂,他在玉瓶里感到渐渐的回暖,还以为是春天到了,孩子揉着眼睛,看到了玉瓶内洁白的内胆。
玉瓶不知是那位星君的手笔,可以为魂灵疗伤。
灵力像是温泉的水将里面的孟章包围,是母亲的怀抱,是冬日晒过太阳的被褥,暖烘烘地烤着快要凉透的魂。
孟章的眼前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就是耳边嘈杂的交流声。
“孟章是被冻死的?”
“哈哈哈哈他也有今天!”
“你住嘴吧。”
全是男人的声音。
玉瓶打开,孟章的魂灵被一只手揪出,烛九阴生来傲气,配上一身赤红,真是人间富贵花,他手上还有一只玉扳指,笑着问:“神君醒了?”
孟章身上还是只有一件里衣,一脸茫然的看着烛九阴,还有旁边喝茶的白泽。
“嗯?”烛九阴将孟章放下,蹲下看着他,“神君这是在考验我等?”
“你……”孟章刚想开口问,吼间一阵瘙痒,又辣又痛,“咳咳咳……”
一口鲜血冲出。
“别装了。”烛九阴起身,拍了拍袖子给自己倒了壶茶水,他一脸不屑的表情,像极了发现学生作弊的夫子,“不就是几世都惨死,你的精神力这么强还会……”
孟章听的云里雾里,渐渐他的眼前开始发黑,再一次重重的倒下了。
“孟章?”烛九阴没有听到回应,转过身看到倒在地上的衣衫褴褛,轮到他茫然了,可是白泽还是悠哉游哉地喝茶,他好奇问,“他怎么倒下了?”
白泽吹一口茶叶:“魂体受损,记忆没恢复。”
顾夫人唱的是《窦娥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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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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