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直到过了一夜,陈延也没觉得自己到底欠了多少人,又欠了些什么。

于砾昨晚那句话说的其实有点突兀,加上他当时有些慌乱,一觉睡醒再回味,甚至觉得那点酸味儿也是自己的错觉。

夜里起了风,下了点小雨,阳光有些懒,还有点羞,昏暗余韵透过合上的窗帘洒进宿舍,陈延在床上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眨了一下。

一睁开就对上一双含着怨念紧紧盯着他的眸子。

“?”

任谁一大早起床刚一睁开眼就脸贴脸地跟人来了个对视都会吓得神智不清。

陈延半梦半醒之间思索的那点疑问全都烟消云散飞到了八百里之外,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只剩下带赵大山去医院看看脑子这一件。

“你有毛病?”他压着声音,不太舒服地问他。

嗓子有点哑,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夜风里喝酒闹了声带。

附中是所百年老校,校园里老旧古朴跟时尚新颖相结合,就连宿舍都完美的体现了这一项。

附中两个宿舍区,老区是一幢百八十年前就屹立着了的砖红色四层小楼。

楼层不高,没有热水器,两座楼梯还有一边是木质结构的,走上去咯吱咯吱地响,总给人一种下一秒它就能寿终就寝的错觉。

而且离教学楼还远,七点半早读,陈延早半小时起床,时间都有些赶。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老房子做的厚实,隔音很好,加上空间小、年头久,校方怕出了它的承受范围,这边都是双人间。

新区就完全是新做的楼、新装的空调、新到不行的独卫热水器。

陈延最开始以艺术特长生考进来的时候也在那住过一个星期。

只是军训闹的太过,又径直转了科,校长大概不想惯他这脾气吧,干脆给人“发配”了过来,想让他沉淀沉淀收收心。

后来徐蓉想替他去跟校方反映,还是陈延自己给拦了下来。

并不是所有因为惩罚做出的决定都是不好的,这间宿舍除了远了一点儿、夏天热了一点,其他的他真的一点问题都找不到。

双人间远比四人六人间清净,更何况老楼下种了一棵香樟树,百年的光景早给它沾上了时光的痕迹,树干粗壮高大,树枝繁茂盛华,晨风或夜雨一打,沙沙作响,声音从静谧或喧闹之中传上来,带着蝉鸣和叶间虫鸟轻啼,很适合睡觉。

就像今天这种初秋转凉湿湿雾雾、阳光透不下来的天气。

而且还他妈的是周日。

陈延越想越气,都已经闭上的眼睛又给睁了开,捞过手机扫了眼时间,才六点四十。

他顿时就没好气地问赵大山:“你发什么癫?”

赵大山游魂一样:“我没发癫,我在给你看面相。”

陈延:“?”

大早上的这不是发癫是什么?

灯都没开,装个神婆在这死命盯着人脸瞧,转脸就给抛出一句在看面相。

这不是有个十年大病都做不出来的脑残事。

可这人是发小,陈延太清楚他什么德行。

所以他问:“看出什么了。”

赵大山:“你命犯桃花。”

“?”陈延:“我谢谢你啊,几朵?”

赵大山摇了摇头:“是烂桃花。”

赵大山煞有其事地说:“这朵烂桃花比较邪性,你对他一见钟情,但长久沾身必招祸端。”

估计是为了符合神棍的气场,赵大山越说声音越低,蹲在陈延床边,窗帘拉的严实,陈延给他念得直犯困,特别敷衍地问了一句:“什么祸端?”

赵大山找了眨眼睛:“中虚阳亏,久不得愈,人至中年,必然体损。”

陈延:“……”我听你吓几把扯。

他沉默了一会,眼皮直打架,半天才强撑起精神晲了赵大山一眼。

这人跟他状态完全不一样,

看着像是一夜没睡,眼睛里爬了几缕红血丝,但精神极为亢奋,直勾勾地盯着他,活像要吃人似的。

陈延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用手肘挡了挡视线,轻飘飘地跟他说:“你不如说我会破财。”

赵大山:“?”

他懵了一瞬,又极快速地反应过来,斩钉截铁地说:“对!延延你信我一句,你要是跟于砾纠缠,肯定得破财。”

“废话。”陈延懒散散地骂,“谁谈恋爱不花钱。”

他说的轻巧,赵大山整个人却跟给雷劈了似的,见鬼一样看着他:“你他妈真的是在追于砾?”

“我看起来很像是假的?”陈延反问。

假不假他也不保真,但一大早被人吓醒,还连着下去烦这么久,他半点好脾气也没了,非把赵大山折腾出个好歹来。

陈延骤然想起,就这一点来说,如果现在蹲在他床边的人是于砾,估计早就看出来他的目的了。

他们俩有许许多多次互相交锋,每次都半真不假,偏偏于砾还真从这些真真假假里了解出一个囫囵的他来。

所以才每次都不相信他。

说不清是惆怅还是欣慰,陈延缓缓出了口气。

赵大山憋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我看他不像什么好人。”

陈延淡声道:“嗯?你昨天还说你是他的话得操.死我。”

赵大山:“!?我说过吗!那都是幻觉。”

而且你这个小男生怎么回事,说话口无遮拦半点都不知羞!

后半句话他没敢说,认识太久,他清楚陈延尿性,他要是敢说出来,陈某人就敢给他更口无遮拦。

只是小男生根本没闲心想他口中未尽之意。陈延刚刚还半困着,想到于砾他莫名就清醒了几分。

一早上半梦半醒间想到人两次,他自己都快觉得是不是爱上了。

陈延偏过脑袋,瞥了眼赵大山,再没有敷衍的心思:“谁教你这些招摇撞骗的把术的?”

赵大山:“我奶。”

陈延缓缓从床上捞过一只鸭子玩偶——好像是上学期某一次班级团建,他在娃娃机给几个半天抓不到的女生抓的——直接往赵大山脸上盖:“老太太没告诉过你扰人清梦天打雷劈吗?”

陈延说:“你现在出去,待不了一会就能求下雨来,闲的没事干买张机票去非洲,别搁这烦我,滚。”

赵大山还想说些什么,看他这半点不配合的样子也没了办法,抓着只鸭子蹲半晌,腿都蹲麻了,捏住小黄鸭脸狠狠蹂躏了一番,就当自己在揍陈延。

揉了半天总算消了点儿气,一抬手想往陈延床上扔,正要松手的瞬间犹豫了那么半秒钟就已经把鸭子重新塞回了怀里。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怂,怕砸过去给陈延砸醒了,自己挨顿捶。

一起身麻意钻上了头顶,赵大山下意识“嘶”了一声,再出口就一声长叹,最后还是倒回了床上。

窸窸窣窣一阵,才终于没了声音。

陈延在昏暗中睁开眼睛,看了会头顶天花板上经年的水渍,仿佛将那一块痕迹都看大了才翻过身打开了手机。

老爸半夜两点给他发了条消息。

也就一条,说他又跟几个驴友约了去西藏,月份正好,运气也凑活的话,能拍出套不错的片子。

其他的就没了,也没说哪天回来,也没问他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陈延看了一会,重重叹了口气,锁了手机继续补觉。

到傍晚真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一直停不下来,倒是太阳躲了一整个白天,这时候露出点浅粉的余韵来。

赵大山篮球队下午有活动,陈延一个人在食堂吃过晚饭,撑着把伞往教室走,一堆人在走廊看雨。

他跟几个相熟的打过招呼进教室,课代表正在收周末作业。

晚自习是数学老师的,运动会前就说了回来得有场考试。

陈延在座位上坐下来,后座还空着,他抬脚踢了踢前桌椅子,“砾哥还没来?”

前桌“啊”了一声,“去教导处了。”

陈延原就是随口一问,听到回答愣了一下,“怎么了?”

前桌:“下午后门那条街有人打架,监控拍到他了。”

陈延蹙着眉头:“他腿都伤了打什么架?”

“于砾腿伤了?”前桌比他更懵,重复了一遍才道:“不清楚啊,那里好几家黑网吧,打起来也正常,听说老师赶过去看见他的时候一地碎玻璃,手上都有血。”

“……”

秋雨一往下落天就变了,冷的不行,树叶给拍的直坠,附中立在市中心,寸金寸土的地儿建了所学校,旁边不是商业街就是高楼。

陈延靠在墙根,看着雨穿过连廊,在廊脚浅浅地湮出一块水渍,旁边还有两棵树枝伸了进来招摇,再一次感叹他们教导主任是真会找地儿。

就这环境,比他坐教室里一转头就看见楼下一个正在施工的水坑好几千倍了。

只是离教导处太近,他再大胆也不敢玩手机,百无聊赖地靠着靠着被凉风一吹又生了困意,半阖着眼浅眠。

直到木门开启又合上。

于砾进门之前还没下雨,天一直阴着,这时候雨下了下来起了风,一出来一阵凉意直往衣服里钻,手上被划破的几道细小口子生出刺意。

他皱了皱眉,往边上走出两步想回教室,却突然在角落停了下来。

廊灯刚开,暖白的光线映在瓷砖上,满树香樟的绿影投了上去。

陈延靠在那睡觉,一点点粉白的光抚上他侧脸。

眼睫浅浅合上,惯有的狡黠伪装被遮住,校服乖乖地拉到领口,头发被光照浅了几个度,显出些透明来。

整个人都乖得不像话。

身后门又开了一下,一群人鱼贯走出来,声音很吵,睡着的人被吵醒,睫毛轻颤了颤,眉毛浅浅蹙起。

于砾被烦了一下午,这时才真的生出些身后的人碍事的念头。

他朝前走,拍了下陈延肩膀,“上课了。”

昏沉中醒来最是懵懂,陈延愣了一秒,本能地跟着他朝前走,身后有人喊于砾名字,他想转头看看,却刚侧过去就被于砾扳了过来,只能看见有一个人的轮廓像在昨夜里见过,再多的就看不见了。

于砾却在这时候问他:“怎么来了?”

楼道里穿堂风呼延,陈延朝下走,嗅见雨后秋香浓稠,他想了想,蓦然想到赵大山那句胡话。

“来见我的桃花。”陈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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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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