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雾下之声

还活着。

这是璃川在第一瞬间的判断。

不是因为他看见了胸口微弱的起伏,而是因为那股缠绕在装甲周围的能量乱流——像一个被打乱的阵列仍在努力维持形状,随时可能崩溃,却顽固地没有散。

他把工具箱放下。

按规程,遇到这种情况,他应当立刻通过终端上报,由上层军务或者秩序部门派人处理。对沉民来说,擅自接触军用装甲和不明人员,后果写在每一条告示牌上。

但终端屏幕在闪。

系统刚从上层事故中恢复,还处于短暂的信号混乱期。报备信息被静言之幕自动过滤了一部分,界面上弹出几行灰色提示,又很快消失,只留下一块空白。

璃川的拇指悬在确认键上方,停住。

那块空白让他有种微妙的不适感——好像某个词被人为挖掉,底下露出原本的形状,却被要求假装没看见。

上方又传来一次迟到的闷响,不近,但沉。

他垂眸,再次看向下方的人影。

那是一位将军。

他不是凭装甲猜的,而是架在对方手腕上的标识——一道银色的狭长徽片,被爆炸冲刷过,却仍有“序列一”的刻痕隐约可见。广播里总会提到“十大将军”“序列一至十”,他们的名字被当成秩序的象征,在大屏上反复闪烁。

沉民不需要记住具体是谁,只要记住他们永远胜利。

璃川却记得几个。

他俯身,手抓住一根冷硬的管道,借力往下探。距离不远,却必须把身体整个倾出栈道。金属受力,发出轻微的抗议声。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叫人。

他的动作很干脆,就像在纠正某个偏离的螺栓。

手指触到装甲的边缘时,那股乱流骤然一紧,像是察觉到了外来的介入。能量在他掌心下乱撞,阵纹残片试图反噬,又因为核心受损而无力。

璃川沉默了一瞬,缓缓吐气。

他没有学过正式的天工术。沉民只能接触到最低级的操作术式,用来开关阀门、校正管线。但从小到大,所有和能量有关的东西在他手下总是比别人安分一点——弧光会提前熄灭,老旧设备会多撑一会儿,失灵的感应门会在他经过时短暂觉醒。

他习惯当这是运气。

此刻,他把手掌按得更稳,指节微微用力。

不是修复,只是一个极其粗糙的引导。把外泄的能量沿着装甲的残余纹路往下压,别让它在关键节点上再炸一次。

乱流挣扎了几下,逐渐被压回胸口。那颗半碎的能量核心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随后趋于平静,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震动。

璃川的手指被震得发麻,掌心有几道被烫出的红印。他收回手,静静看着。

那人的胸口起伏变得稍微有节奏了些。血从裂开的头盔边缘缓慢往下淌,在金属表面汇成一条细线,最终滴在下层更深处的黑暗里。

“……唔。”

一个极低的声音,从喉间溢出。

璃川在狭窄的空间里听见了。那声音像是砂砾在铁板上摩擦,干涩,却有一种压抑的清醒。他下意识抬眼,和那人半睁开的目光碰上。

短暂的对视里,没有多余的东西。

没有求救,没有威胁,也没有惯常高位者俯视时的那种生硬优越。那双眼睛里只有快速判断后的冷静——像在战场上确认另一枚仍可动用的资源。

璃川忽然意识到,对方在确认他会不会把这件事上报。

“这里是……下层?”那人开口,声音低沉,带血,尾音被疼痛咬断,“你是哪一队的?”

他的普通话很标准,带一点官方的冷硬腔调。断续的话语里,隐约有警戒。

璃川没有立刻回答。他侧了侧身,评估了一下周围的结构。

如果把人往上拉,需要拆掉一块支撑板,可能会触动九号接口的主导管。那条管线本来就不稳定,再被折腾,很可能引发新的事故。用终端报备的话,上层在封堵状态下不一定会立刻有人下来,下层通道会先被封死,以防“未知风险扩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具装甲。

“我是维修组。”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不至于被噪音吞掉,“十三下层。”

简单一句,没有多余的解释。

那人皱了下眉,像是想说什么,又咳出一口血。血从嘴角溅在破裂的头盔内壁,染红了半个视野。他用力呼吸,胸口的装甲随之起伏。

“终端。”他短短地吐出两个字,“联络上层军务——”

璃川摇头。

“上层在封堵。”他抬眼看向上方,“通道会被锁。你会被封在这里。”

那人看着他,目光沉了一瞬。

扩音器里的警戒通告仍在循环播放,机械的声音一遍遍抹去事故的轮廓,把一切归入“秩序已恢复”的模板里。远处,隐约有防御门合拢的低响,像巨兽咬合钢牙。

璃川忽然想起一个不相干的画面——前几天在上行电梯里,巨屏播放的宣传片。画面里,某位将军站在光芒背后,银黑装甲一尘不染,声音坚定,宣读的是秩序议会的新政令。

“曦国不畏任何威胁。”

那时,电梯里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不说话。静言之幕会把多余的话变成抽象的嗡鸣,连自己听起来都像噪音。

现在,那样的将军,躺在他脚下的阴影里。

“你叫什么?”那人突然问。

璃川沉默了半秒。

“璃川。”

“璃川,”那人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把这个名字在心里记下,“我是苍行。”

这个名字在空气里停了一瞬。

宣传片里,曾有一次提到“序列三·苍行”的战功。那只是一串被播音员快速带过的音节,对绝大多数沉民来说,毫无具体形状。

但现在,它从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嘴里说出来,变得很重。

璃川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只是眼睫微微颤了下,像是被光线刺激。

“你可以把我交出去。”苍行的声音又低又稳,“按规程,你会得到一笔奖励配给。下层的证书和上行指标,对你这种人……很有用。”

这种语气很自然,就像在战场上分配物资。他甚至在用词上带着一点体恤,却没有刻意放柔。

璃川没接话。

他知道那些奖励意味着什么。上行指标、加餐配给、沉民档案里的“积极贡献”记录……足够改变一个家庭在几代人里的位置。广播里常常举例:某某因为举报异常,孩子获得了进入技师学校的名额;某某因为协助军务,搬入了上层边缘的居住区。

通道里又有微弱的晃动,九号接口的能量波形一闪,终端发出一声短促的警报音。

璃川收回视线,低头看终端。屏幕上的参数在缓慢飘移,代表上层正在强行重构阵列。这个过程里,如果多一条“未知变量”,通常的做法并不是精细排除,而是整体封死。

他合上终端盖子,扣回工具箱侧面。

动作很小,却清晰。

苍行的视线锁在他手指上,眼底有一瞬的锐利,随即又被疲惫压下。

“你要——”

“九号接口在你下面。”璃川打断了他,语气平板,“如果这里被认定为无法控制的风险,下层会被舍弃。”

苍行沉默不语。

璃川伸手,抓住一根更深处的支撑杆,把身体再探下去一些。栈道边缘的螺栓发出轻轻的吱呀声,像是在抗议这份重量。他的手稳得出奇。

“我拉你上来。”他简单地说。

这话里没有多余的情绪,不像在救一个“将军”,更像在搬运一个可能引爆整个下层的危险物件。

苍行看着他,目光沉静。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低声问。

璃川抬眼,与他对视。

雾光从上方的照明缝隙里倾下来,落在他脸上,把沉民的灰色护目镜照出一圈冷淡的光。那双眼睛的颜色被压得很深,却没有被磨平。

“我不想被人关在这里。”璃川说,“你大概也不想。”

很简单的理由。

他说完,不再等待回应,抓紧支撑杆,用另一只手去扣苍行肩甲的卡扣。装甲很重,受损的地方结构复杂,他的指尖一次次蹭过裂纹,掌心的红印被再次磨开。

苍行配合地略微扭动身体,让重心移向他。这种对陌生人的信任并不自然,更像是战场本能——他习惯了在最短时间里评估某个人的可靠程度,并据此调整自己的动作。

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金属的摩擦声和远处阵列的嗡鸣,在狭窄的通道里交织。九号接口的能量波形在终端里疯狂跳动,却在某个瞬间,短暂地趋于平稳。

像是一条被勒住喉咙的河流,暂时没有泛滥的力气。

璃川咬紧后槽牙,用力一拽。

装甲撞上栈道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震得他肩膀一麻。苍行咧了一下嘴角,没出声。他腾出一只手,抓住栏杆,和璃川一起用力,终于把自己拖上了栈道。

两个人半跪在窄窄的平台上,肩膀靠得很近。

照明灯又闪了一下,随后稳定下来。扩音器里的警戒通告渐渐转为平常的安全提示,仿佛刚才的爆鸣从未存在过。

“苍行将军。”璃川低声说了一句。

这不是尊称,只是一种确认——确认自己现在正握着的,是一个足以改变很多东西的名字。

苍行抬眼,看向这名沉民青年。

短暂的对视里,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

但在这一层被雾和金属压得近乎窒息的下层里,一条极细、几乎看不见的线悄悄被接通。

后来,很多年后,历史会用极为简化、被编辑过的语言写下这一天:

“某年某日,一位将军在下层事故中被一名无名工人救起。由此,命运的轨道产生了偏移。”

可在此刻,璃川只是拎起工具箱,扶了一下仍在流血的将军,平静地说:

“这里不能久留。上层的封堵程序还在继续。”

他转身,带着苍行,消失在通往更深处维护仓的阴影里。照明灯在他们身后微微抖了一下,光线暗了半度,又重新稳定。

十三下层恢复了它一贯的秩序。

只有九号接口附近的阵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留下了一道极细的、被人为改动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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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光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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