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这边,宋家小院里。

午时三刻,宋凝霜踏着细碎的日影从书院归来。见时辰尚早,便想着将昨日换下的衣物浣洗干净。

她轻挽衣袖,从盥室取出待洗衣物,行至井台边时,忽见青石板上静静躺着一枝梨花。那花儿开得极盛,层层叠叠的花瓣如雪般素洁,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花蕊间还缀着几滴未干的晨露。

宋凝霜俯身拾起花枝,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她环顾四周,心下诧异:这小院四周并无梨树,这花枝从何而来?然举目四望,墙外老槐树影婆娑,却不见半株梨树踪影。

将花枝凑近鼻尖轻嗅,一缕幽香沁入心脾。这香气不似荼蘼那般浓烈袭人,也不似雏菊那般清淡似无,倒像是初春新雪融着青梅的芬芳,清冽中透着丝丝甘甜。

罢了!

她不再深究,转身向内室走去,想寻个瓷瓶将花供养起来。这般清雅之物,任其零落成泥着实可惜。

“奇怪,明明收在这里的......”

宋凝霜翻遍多宝阁,却不见那个素白瓷瓶的踪影。她蹙着眉尖,又去灶间寻了一圈,最后只在橱柜深处觅得一个窄口长颈的酱釉瓶。

她仔细将瓶子洗净,舀了半瓢清冽的井水,这才将那枝梨花轻轻插入瓶中。花枝斜倚瓶口,雪白的花瓣映着深褐釉色,倒也别有一番风致。又将花瓶置于书案之上,原本朴素的案头顿时添了几分生气。

窗外,月明如水。

宋凝霜伏案备完明日课业,已是更深夜静。她掩卷熄烛,纱帐内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而此时,书案上的酱釉瓶中,那枝梨花在月色浸染下,竟泛出点点银辉,忽明忽暗,宛若星河倾泻。

鸿山书院坐落于庆元县东南,依傍清河,水声潺潺,平添几分清幽。自陆怀远创立以来,因其治学严谨、师者博识,渐成一方文教重地。书院内设学舍一十二间,按十二地支为序命名,宋凝霜所授,正是申、酉、戌、亥四班。

清晨,宋凝霜步入书院后,正沿着回廊徐行,忽见一学子迎面而来,那少年驻足整袖,恭敬一揖:“宋先生晨安。”

她闻声停步,唇角微扬,嗓音如清泉漱玉,温润应道:“晨早。”

今日她身着书院制式的青襕大袖衫,衣袂素净,衬得人如修竹般清雅。晨光透过廊檐,在她眉目间投下淡淡光影,更显得气质端方。最是那一低眉间的浅笑,梨涡轻现,如春风拂水,教人见之便再难忘却。

在众多学子眼中,宋先生不仅富有教养和学识,更因其优雅得体的举止和谈吐,宛如一阵清风,在她的课上,几乎无人走神。只是,先生不是主教,纷纷暗叹可惜。

她行至书房,房中师者六人,皆是申、酉、戌、亥班任课先生。

她方在案前落座,一道人影便已立在书案旁。那人身形未动,声音却沉沉压下:"宋先生来得真是巧,范某在此久候,几乎要望穿秋水了。"

不必抬眼,宋凝霜便知来者何人。在这书院之中,说话总带着三分刺的,除却范伯舟再无第二人。

她缓缓抬眸,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不知范先生专程相候,所为何事?”

范伯舟将手中册子往案上一搁,淡淡道:“这是本月上旬的课表,其余四位先生都已画押。你若无异议,署个名便是。”

宋凝霜指尖轻抚册页,抬眸问道:"月初不是已然排定?怎的又要重签?"

“倒是忘了知会你,”范伯舟负手而立,“陈先生明日告假,他的曲乐课与我的经义课对调。后日赵先生要去贤阳书院讲学,哲教课暂且搁下。史学、理学两位的课表也有调整,你的绘画与诗词课自然要重新排过。”

宋凝霜展开案上的册子看了看课班,眉头轻蹙,开口问道: “范先生,为何我的课全挤在了前几日,而后边的全部没有了?”

范伯舟负手而立,他已近不惑,青灰襕衫裹着中等身量,桃木簪绾着半白鬓发。那双细长眸子如刀锋般锐利,衬着灰白薄唇,整个人透着精明的老练。闻言,他唇角微沉:“宋先生这是...质疑老夫的安排?”

宋凝霜见对方神色不悦,否认:“子安绝无此意,我只是觉得……”

“宋先生。”范伯舟突然截断话头。

宋凝霜抬眸,正对上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那目光里分明凝着霜色,隐隐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老夫方才说过,”他指节叩了叩案上名册,声音又沉了几分,“几位先生都已议定,只能如此安排。若宋先生执意要改...”灰白的胡须微微颤动,“不妨请山长亲自来排这份课表。”

宋凝霜唇瓣轻启又合,终是将未尽之言咽了下去。她垂眸凝视案上名册,半晌才轻声道:“...但凭范先生安排。”

范伯舟本已转身欲走,闻言忽地收住脚步。他缓缓侧身,眼底寒芒乍现:“听闻...宋先生将赵深那顽劣小儿荐去了麓川学堂?”

“正是。”宋凝霜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清润如常,“稚子年幼,总该给个求学的机会。”

这话恰似火星溅入油锅。范伯舟额角青筋微现——那赵深顽劣不堪也就罢了,偏生这宋子安处处作梗,更可恼的是连陆山长竟也纵容包庇。

范伯舟冷哼一声:“此子顽劣成性,行事乖戾,目无尊长。这般年纪便如此猖狂,不如早早归家务农!”

宋凝霜闻言,倏然起身,广袖拂过案几带起一阵墨香。她眸光清亮如雪,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范先生此言差矣。少年不学,长何以立?莫非真要那赵深效仿吴下阿蒙,白首穷经,终老田亩之间?”

“你这……”范伯舟万万没想到对方说得如此直白,不由得瞪大双眸,面色有些难堪,驳道:“自是赵深父母为其筹划,你又何需理之。”

宋凝霜神色一怔,她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想法。呵,言下之意是赵深有父母,自己这个外人何必多管闲事。

不欲再言,她偏了偏身子,微微颔首朝他点头致意: “时候不早了,某先去上课了,范先生请随意。”

得不到回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范伯舟眯了迷眼,轻啐道:“不知所谓!”

咚——

书院铜钟响罢,今日课毕。各书房门口哗声嘈杂,先生们三三两两并肩,一边闲谈着,一边向院外走去。

这边,宋凝霜在书房里,正伏案提笔补充今日课中的书稿。没一会儿,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男子走了进来。

“安子,我就知道你还在。”

宋凝霜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杨光旭。

这位杨家公子不仅家世显赫,更难得性情磊落,洒脱不羁。同为书院讲师,他位列一等师者,执掌子、丑、寅、卯四班的《诗经》课。虽治学严谨,却因妙语连珠,常惹得满堂学子忍俊不禁,在书院中人缘极佳。

宋凝霜讶然道:“光旭兄?你怎么也没回去?”

“等你啊。”

“等我?”

杨光旭笑道:“湘玥喊我们去清乐楼,今晚她主场。”

清乐楼乃庆元县中首屈一指的风雅之地,虽挂着青楼的名号,却非寻常烟花柳巷可比。楼中佳人皆是精挑细选而来,不仅容貌昳丽、仪态万方,更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们以艺会客,或抚琴弄箫,或吟诗作对,将风月场化作了文雅之所。

若要成为某位姑娘的入幕之宾,须得过五关斩六将。先要品评其琴艺高低,再与其诗词唱和;既要懂得赏鉴书画,又要精通茶道香事。这一番较量下来,非但考验才学,更是品性的试炼。故而能登堂入室者,多是真正的风雅之士。

宋凝霜摇摇头:“你去吧,我这估计还要一会。”

“你在数银子?”杨光旭凑近看了看,不以为然道:“我以为什么呢,这书稿晚些时候再写也来得及啊。”

“可是……”

话音未落,杨光旭已利落地合拢书稿置于一旁,不由分说执起她的手腕:“莫要推辞了,去迟了怕是要错过好座次。”他眼角含笑,语气却不容拒绝。

宋凝霜被他拉着起身,急道:“等等,且容我换身衣裳......”

“何须更衣?”杨光旭朗声笑道,“子安这般风仪,往那一站便是天然标致,保管教满楼姐姐们移不开眼。”说着已拽着她往外走。

“光旭兄!”宋凝霜腕间使力想要挣脱,“莫要拉扯,我自己能走。”

……

额,这算是第一次见面了吧?

嗯,是的。

注:本章书院部分剧情已作修改。

一路写下来,发现出现bu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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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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