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尤金确实是个很美的小镇,在夕阳中,街道透着静谧的艺术气息。

梁思宇把车停在一家精品酒店,围墙的光影都像是胶片电影。

对着如此美景,许瑷达却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情,依旧坐在车里,几乎不愿意下车:“Ned,别太过分,好吗?”

他绕过来,绅士地帮她拉开车门:“尤金更安静,你会喜欢这里的。这里有复古壁炉,有按摩浴缸,你可以放松一下。”

“问题是,我已经订过酒店了,你一句话都没说,就擅自取消。”她瞪着他,他怎么会以为自己会欢欢喜喜下车。

他揉着头:“Ada,你非要在这里和我吵架吗?我今天五点就起床等你,还开了五个钟头的车。”

他看着她,眼神带着点无奈,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闹别扭的女孩。

她本想好好沟通的,可他那自以为宽容的样子,似乎在说,“你又要我帮忙,又不懂感恩。”

从中午就开始积累的委屈一下爆发,她又气又抖,眼眶湿润:“你根本就没在听我说话!”

完蛋,她最近情绪不稳定,他开车一累,又忘了这个事。

“Ada,我有听。”他慌慌张张解释,“我只是想挑个安静点的地方,而且这家店有不同硬度的枕头可以选,会睡得舒服点。”

“或者你有什么其他需要,我们可以换其他酒店。镇上选择非常多,肯定能挑到你满意的。”

她偏过头眨两下眼,余光看到酒店门童来取行李,终于还是下了车。

他看她似乎还在头晕,脚步不稳,就小心扶着她:“这边真的还可以,先进去看看?”

指甲深深刺入手心,再等等,等到只有他们两个,她不想在别人面前失态。

这是一间明亮舒适的双床房,两张床都是Queen Size(1.52米宽)的大床。

厚厚的床垫,一看就非常舒服,还有个朝花园的小露台。

服务生送来几款枕头,梁思宇挑选时,许瑷达一言不发,只安静望着窗外。

直到门关上那一刻,她才容许自己爆发。

“Ned,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最后都会同意你,就代表我从来没有过不同意见?”

他这才意识到她还在不高兴,想再解释一下,她却不给他任何插话的机会,语速越来越快。

“对,我是那种大部分时候都无所谓的人,懒得在小事上花心思,总觉得这是无意义的摩擦。”

“比如,你对餐厅有要求,我没什么要求,那就你来决定吧,反正我都行,吃什么差别不大。”

“但我今天根本不想吃法餐。我宁可在车里喝杯热巧,多睡半小时。”

他震惊地睁大双眼,她在餐厅完全没表现出来,他还以为她很喜欢那里的烤苹果呢。

“当然,我也有问题,每次都觉得,这是小事,没必要,但一次次累计下来,事情就变了样。当我觉得有必要的时候,好像也显得在无理取闹。”

她吸了口气,缓一下过于激动的情绪:“我偶尔也怀疑,是自己传递了错误的信号,让你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到今天,你觉得可以随意取消我的预定,也不跟我商量。因为你总有合适的理由,这里更舒服,房间更好,退订太麻烦。”

她心里冰凉,身上也一阵阵发冷:“你想着,Ada总会自己下车,总会自己进来,总会自己处理和消化情绪,是吧?”

“对,我就是傻,最后还是下车了,不想让你在别人面前难堪。可你不能因为我没发火,就当我无所谓。”

她再压不住眼泪,只好转身不让他看到,可声音哽咽,“你就是在利用我的迁就。”

梁思宇退了一步,这话像是重锤,他脑子像被砸坏的示波器,信号全乱。

“我没有,Ada,我没有,你别这么想我……”他喃喃低语,无力地分辩着。

可话没说完,他看见她居然摇摇晃晃,就再顾不上解释,“Ada!”

许瑷达很少有这种情绪失控,这对她也是巨大消耗,加上这两天一直身体不适,此刻全身发软,好像突发肌无力,再支撑不起这具小小的骨架。

他赶紧把她抱到床上,她用胳膊挡着脸,可他当然看到她眼角的泪。

他半跪在床边:“不是,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让你舒服点,我没想那么多,我真不是故意的。”

许瑷达努力把眼泪压回去,听着他干涩颤抖的声音,又开始后悔——自己最后的指责,对现在的Ned来说,是太重了。

这话,上辈子她和他异地时,有好几次想说。只是看他太累,又珍惜相聚时间,最后总不舍得说出口。

她强压下情绪:“抱歉,那个指责太严重,我收回。”

她用力喘气,又强调道:“但换酒店的事情,你不跟我说,我很不舒服,不可以这样,你明白吗?”

他马上点头,抓紧她的手:“不能随便换酒店,要提前问你想吃什么,头痛的时候你喜欢热巧……”

她心里泛起一阵无力,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又有点不忍,勉强点点头。

男女有时候真像不同物种。她觉得自己是个简单直白的女孩,可男人总有本事把事情再简化一层,简化到你完全没想过的方向去。

明明他们探讨最复杂的研究和论文时,默契得像共脑,他也非常尊重她的想法和专业判断;可协调这种生活小事,却要耗费如此多唇舌。

就先这样吧,好歹她说出来了。

房间一片安静,他看她脸色苍白,提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能量棒就行。”她现在只想倒头睡觉。

他刚想反驳,突然意识到,她是太累了,赶紧从mini bar里找出能量棒,又泡了杯热茶来。

果然,她强撑着坐起来吃掉,躺下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他盯着她,心里发酸。她蜷着,小小一只,余下大片空白。

他轻手轻脚地上床,看她毫无所觉,就大胆伸手把她圈住,很好,她睡着了,没把他推开。

就这样安安静静躺一会吧。过去三天,在她醒着的时候,他的世界几乎要倾覆,她对他关闭心门,要和他拉开距离。

只有现在,趁着她睡着,他才能看见过去那个她,毫无防备地、安稳地躺在他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这三天是怎么过来的,猜疑和不安几乎要吞噬他。

他既怕她是认真要分手,又怕她是确实生了病,两种念头交织,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刚才是她第一次认真跟他发脾气,他紧张得要死,觉得脑子都宕机了,只能抓住那些最表面的信息,不管什么,全都答应下来,什么都可以。

也许他第一次恋爱太笨拙了,做得不好,但他真是真心喜欢她。

“别走,”他压低声音,低到几不可闻,“Ada,别走。”

她没醒,但是和往常一样,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他瞬间欣喜若狂,但很快又暗呼糟糕。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又动了一下,鼻尖蹭着他上臂,身体贴得更紧了些。

Holy hell,他是个傻瓜,他怎么会觉得自己只抱着她就够,他们已经两晚没亲近了……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埋进她发间,深深嗅她的气息,亲吻她的发丝——天知道他多想念她的嘴唇,可他不敢。

他喉咙干涩,血液发烫,像个濒临崩溃的旅人,眼前明明是绿洲,却害怕这是海市蜃楼。

他看着她的唇,幻想她和之前一样,会吻他,会笑,会呢喃叫他一声“Ned……”

手指在离她最后一厘米的地方停住,颤着握成拳。

他踉跄起身,冲进浴室,关门,反锁,靠着冰冷的陶瓷,手指攥紧。

水流温热,像是她的体温,他脑子里全是她的笑靥。

第二天,许瑷达睡得充足,醒得极早,恼人的头痛也消失了。

她转头,另一张床上,梁思宇还在熟睡,他昨天肯定累坏了。

她轻盈地下了床,泡了半小时热水澡,起身时感觉肚子空空荡荡。她偷偷溜出房间,去吃汉堡——六点开门的,也只有麦当劳。

填饱肚子,她决定在酒店附近散散步,现在刷卡开门,说不定响声会吵醒他,还是让他安安稳稳多睡会儿。

她知道昨天其实没聊透,但起码释放了一些情绪,重生回来的烦闷焦躁有所消解。

而且身体好转,神清气爽,就有了闲情逸致散步。

她走了一大圈,见角落有只小鹿,掏出手机拍照,才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于是回拨给梁思宇。

“你又偷跑了是不是?我就不该相信你这个骗子。我昨晚……”听筒那头传来怒吼。

耳朵疼,她把手机拿远一点点:“听着,我只是在附近散步,一会儿就回酒店。”

酒店里有一个神经兮兮的梁思宇。

他迎上来,紧盯着她:“为什么不马上接我电话?”

“手机静音。”她对上他的眼神,“别说我,开会以后忘记调回来。”

确实,那天在UW的研讨会结束后,一回到房间,他们就只顾眼前人,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他别开眼:“那你也该出门前说一声。”

“你在睡觉,况且,我行李都在房间呢。”她轻快地说。

他硬要抬杠:“谁知道你为了躲我会做什么?也许就是丢下行李跑了。”

她也跟他杠上了:“电脑也在,我不可能丢下自己电脑吧?”

他呆了几秒,才找到理由:“……你有备份的习惯,也不是不能丢下电脑。”

她忍无可忍:“Ned,别太过分,你只是一醒来就大吵大闹,我敢打赌,你根本没想过什么电脑备份的事情。”

他低了头。确实是,他醒来时,她不在房间里,床都是冷的,他一下就慌了,怕她又不告而别,疯狂给她打电话,她又没马上接。

她把手机举到他眼前:“解除静音了,你随时能找到我。好了吗?好了就下去吃饭。”

早餐后,他们驶出尤金,中午经过阿什兰(Ashland),向着山区行进。

小雨中夹杂着雪粒,公路边亮起电子屏,提示“Chain Control Ahead(前方雪链检查)”,应急停车区上已经停了几辆车。

梁思宇停好车:“我来就好,你别下来了。”

他从后备箱拎出雪链时,她已经站在车外了。

“上车吧,现在下雨呢。你真想学,明年我在室内教你。”他蹲下开始安装,动作迅速。

“好啊。”她随口应了,蹲到他旁边:“我先看看。”

一看,又觉得有点受打击,果然手残党和天赋党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在JHU的后几年,冬季常需要雪链,她明明也会,但就只是“会”而已,要理好几下才能弄好,他呢,简直是变魔术一样。

他暼她一眼,话里带了几分试探:“其实,你也不用学,我来就好。”

“哼,你才靠不住呢!”她翻个白眼,起来上车去了。

真该录下这句话,等后年他转行时拿出来,让他自己看看,有多打脸。

他苦笑一下,继续去装其他轮胎。她都不愿意靠他,怎么就认定他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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