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年芝和宋陵第一次说话是在体育教材室。
那年他们都读高一。
宋陵和班上体育委员陈昊然在整理体育器具，林年芝将一个信封递到宋陵面前，“这是给你的情书。”
站在旁边的陈昊然夸张地吸一口气，兴奋地捅了捅宋陵肩膀，“班长，这位同学胆子真大！”
“不需要。”看也不看递到眼前贴满爱心的粉红信封，宋陵冷冰冰开口。
林年芝花了些时间才找到这里，眼看就要上课，直接把情书塞进他掌心，一字一句十分认真道，“你长得真好看。”
还没被女生当面说过这种话，犹如调戏，宋陵脸色青红变换，惊得说不出话。
林年芝在陈昊然第二次夸张的吸气中，转身又从兜里掏出另一封情书递到他眼前。
“陈昊然，你打篮球的样子真帅，我好喜欢你。”林年芝一板一眼开口。
“啊哈哈哈！我竟然也有！谢谢你啊！”陈昊然瞪大眼睛，不好意思地看一眼宋陵。
见两人收下，林年芝满意地回到教室。
送情书十元钱，加一段话二十元钱，她只用五分钟，就赚上六十元，简直不要太爽。
学校禁止谈恋爱，但是没有说不能表白心意，刻苦读书勤能补拙的学生们最乐意找校规漏洞。而这段时间，学校里又流行起送情书这种复古又浪漫的方式，被同学们私下称呼最有仪式感的告白选择。
现在宋陵的青梅姜妍儿去上了大学，过往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女生也没有了顾忌。
不过有许多人都不愿意亲自出马，林年芝看准这条商机，开始告白送礼的赚钱之路。
在女生圈子里很吃香。
林年芝除了帮人告白，还会收钱写作业。她的学习成绩稳定，其中作文写得不错，找她的人不少。
在给宋陵送到第五封情书的时候，宋陵竟然主动接了下来，他朝林年芝笑笑，颇有些嘲讽意味，“你做这门生意能赚多少钱？”
“不多。”林年芝老实回答。
“在学校赚同学的钱，你不怕我告诉老师？”
“都十六七岁的人了，不要总是找老师，显得你很幼稚。”林年芝反驳。
宋陵被堵得说不出话，林年芝神清气爽跑下楼。
为挣钱，放学后林年芝会去捡空水瓶易拉罐。
她在公共厕所里熟门熟路换下校服，把书包装进早就准备好的黑色袋子里，戴上草帽口罩手套，就去掏学校门口的垃圾桶。
每次放学，学校门口的垃圾桶都会满满当当。
这次也不例外，林年芝正掏得起劲，面前走过来几人，都是刚刚打完篮球回家的学生，一身汗滋滋，浑身冒热气。
林年芝就要避开，突然一只握着空饮料瓶的手伸到她眼前。
“给你。”
这声音林年芝熟悉，早上还给他送过情书，林年芝不敢抬头，接过瓶子就要转身。
陈昊然看见，忙咣咣咣喝完手上饮料，拉住林年芝也递过去，“阿姨，我这也有。”
林年芝沉默地接过。
身后几名跟着的男同学也闹哄哄把瓶子递上来，林年芝看这数量，高兴地全部扔进编织袋，扛起就走开。
远远听见后面的说话声。
陈昊然问宋陵等会儿要去哪儿。
宋陵说回家。
林年芝这一下接了快十个饮料瓶，开心地绕到另一条街道上，又继续开干。
“你很缺钱？”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林年芝吓了一跳，就要回头又赶忙打住，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她赶忙扯鼻梁上的口罩往上拉，假装没有听见。
见林年芝离开，宋陵眼疾手快拉住编织袋，“我知道是你。”
林年芝觉得今天有点背，她从小学开始捡垃圾，为避免麻烦才乔装打扮，到如今技术炉火纯青，还没有人认出过她。
瞥了眼宋陵，林年芝破罐子破摔在路边石阶上坐下，“是，我很缺钱。”
“能在我们学校读书的学生，家庭条件应该不差。”宋陵淡淡开口。
林年芝笑了下。
她的家境确实不错，才能与宋陵和姜妍儿这样的天之骄子一个学校。但是，她全身上下，也只有学校能拿得出手。
她的父母重男轻女又爱面子，能上学，是他们唯一对女儿的好。
她从来没有享受过家庭的关爱和温暖，他们只爱她的弟弟。
林年芝常常饿肚子，父母不允许她多吃饭，饭桌上只要多夹一筷子就是罪恶深重；冬天冷，他们也不会给林年芝买新衣服，随意扔两件不知道谁穿过的就能打发人。
生活必需品更不用说了，就连她初次来月经，都是自己磕磕绊绊红着脸去超市里买的卫生巾。
林年芝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想办法赚钱。
因为年龄限制，很多工作不能做，她看见外面的老人翻垃圾桶捡纸盒空瓶子拿去卖钱，就跟着去干。
那一天，她跑了好几条街，拣了三十五个瓶子，赚了两块五，她高兴了一整晚。
宋陵还站在林年芝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年芝其实很羞耻，很丢脸，被认识的人看见自己蓬头垢面捡垃圾的样子，真的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特别还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我不会说出去的。”宋陵察觉到林年芝的窘迫，突然开口。
林年芝不吭声，每天她都会花两个小时捡瓶子，眼看天快暗下，不再耽搁，扛起编织袋走开。
宋陵很快跟上。
“你想干什么？”林年芝忍无可忍地回头。
“没干什么。”宋陵厚脸皮道。
“那你为什么跟在我后面？”林年芝有些烦躁，宋陵这么大个人形招牌很容易引来他人目光，她生而为人，只想安静低调地赚钱。
“无聊，闲的。”
林年芝想骂脏话，瞪他一眼，“别跟着我。”
宋陵老实点头，见林年芝走开四五步，又继续跟，足足跟了两条街。
懒得管他了，林年芝在心里暗暗骂人，她拖着战利品去常去的废品收购站，老板娘人很好，见林年芝满头汗，给她倒了杯水。
又瞧见后面站着的宋陵，瞅了眼林年芝，又给他倒上一杯。
宋陵手上端着水杯，有礼貌地说谢谢，却没喝。
林年芝口渴得不行，连喝三杯。
“加上之前的，一共是十一块五毛。”老板娘算完账，笑眯眯将钱递到林年芝手中。
林年芝高兴地接过，十块一块地细数一遍，却听到宋陵小声感叹，“原来这么少。”
林年芝很想给他一个闭嘴的表情。两人一前一后从废品收购站出来，天已经暗下，宋陵还没离开，跟着林年芝来到公共厕所。
林年芝在里面换上校服，背上书包，故意磨蹭了会儿才走出去，没想到宋陵还在。
“你怎么还在这？”林年芝皱眉。
宋陵淡淡地回道，“等你。”
“有事找我？”
“没有。”
林年芝不想管他了，自顾自往公交站台走，路过一个服装店，她看了眼橱窗里的自己，不矮，很瘦，皮肤黝黑，脸上有雀斑，鼻子不是很高，前段时间卖掉留了三年的长发，现在的头发狗啃似的，堪堪遮住脸型。
总之是一个很普通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到的一名高中生。
林年芝想到姜妍儿，叹气，这宋陵果真是闲的。
宋陵跟着林年芝走到公交车站，注视林年芝上了车，才插兜往回走。林年芝透过公交车玻璃看着他高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水平面上，心里的不安也跟着消散。
随着女生们新鲜劲儿一过，给宋陵送情书的人逐渐变少，林年芝生意也变得惨淡。她一开始就清楚这项“生意”不长，决定“金盆洗手”不干了。
刚发出消息，竟然迎来一个送信小高峰，林年芝乐得不行。
她挑了个课间时间把情书递到宋陵手中，宋陵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校服口袋。
那时候他正坐在走廊上晒太阳。
“你现在挣多少钱？”宋陵问。
“没多少。”
林年芝看他若有所思不说话，就要走，他又喊住。
“你是不是叫林年芝？”
林年芝一愣，“对。”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宋陵冲林年芝笑。
宋陵的教室在楼上，林年芝的教室在楼下，她下楼速度很快，快得就像此刻怦怦乱跳的心脏。
脑海里不断浮现宋陵的笑容，真真是比阳光还要灿烂明媚，不愧是学校第一美人。
林年芝如此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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