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暴雨如瀑，苏晚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K线和红绿交错的蜡烛图，胃部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她下意识去摸抽屉里的胃药，却碰到一个落了锁的木盒——里面躺着一套她好不容易淘来却五年未曾开封的画笔。
“苏总监，程总让您去顶楼办公室。”实习生探进半个身子，目光扫过她苍白的唇色时顿了顿，关切道，“需要帮您倒杯热水吗？”
"不用。"苏晚将药片干咽下去，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些许墨渍，显得有些邋遢，与她向来整洁利落的形象大相径庭。那是她昨夜修改并购方案，忙得焦头烂额时，不慎蹭到钢笔尖时留下的。
她收拾好文件，踩着累人的细高跟向电梯间走去。电梯镜面映出她妆容明艳的脸，与她办公室桌上那幅装裱精致的婚纱照里的，那个穿着星空渐变礼服的年轻女孩判若两人。
推开总裁办公室门的瞬间，甜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不合时宜的娇笑声刺入耳膜。林雨薇正倚在程子谦身边翻阅文件，蕾丝裙摆却几乎要蹭上程子谦的西装裤：“子谦哥，这个数据我看不懂嘛……”
“苏晚，把第三季度的财报给雨薇讲解一下。”听到开门声的程子谦头也不抬，修长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动，“她刚接手业务，你多费心。”
苏晚看着林雨薇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指状似不经意覆上程子谦的手背，忽然想起上个月在私人医院撞见的场景。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中，那个除了她们两个以外，再没有旁人的角落里，这个总是弱柳扶风的女人攥着诊断书冲她冷笑：“先天性心脏病真是个好借口，你看，他连你劳累过度，晕倒送医，都没想过来看一眼呢……你知道吗？每次我说心口疼，子谦都会扔下一切赶过来……”
“苏总监。”林雨薇甜美的声音将苏晚拽回现实，“听说您以前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怎么会想到转行进入资本市场呢？”
“要是我有这么高的艺术天赋，肯定舍不得放弃呢！”她眨着无辜的小鹿眼，锁骨处那款设计新颖的珍稀蓝宝石吊坠折射出冰冷的光。
那是苏晚在去年结婚纪念日前相中的，还没来得及问价，就被珠宝商告知，一位商业新贵高价买走了这件孤品，作为送给太太的礼物。隔日，它就出现在了林雨薇的脖子上。
苏晚本来也没想过搭理她，却见程子谦抬起头，漆黑瞳仁里映出苏晚自己那张骤然惨白的脸。
“美术？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没什么意义的东西，创造不了任何价值。她是总监，要做好分内的事。”程子谦皱眉看向腕表，“商场如战场，公司从不养闲人。”
胃部绞痛突然加剧，剧痛在此时攀上顶峰，苏晚抱着文件的手青筋暴起，恍惚间眼前闪过十八岁刚进入大学时，她坐在画室窗边的座位上绘画，程子谦每天总是撑着一把黑伞路过她滴着水彩的窗台，伞沿垂落的雨丝将他冷峻的侧脸晕染成伦勃朗的光影。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冲他打招呼，他看看她，又看看她的画板，笑着说：“你的画很美。”
后来，他们相识，相知，相爱……
她沉溺于过去，可程子谦似乎没有。
他否定她的成绩，否定她的爱好，否定她的一切。
“上个月的收益率只是勉强达到预期，太令人失望了……还有并购项目的进展，也非常不理想。”程子谦兀自说着，将平板电脑推到苏晚面前，露出黑色衬衫袖口下，苏晚以前亲手绣上去的暗纹——本该是并蒂莲的位置，如今只剩半片残破的叶脉。
“这是怎么了？”苏晚只是紧紧盯着那破损的袖口。
这次不待程子谦发话，林雨薇抢先开了口。
“都是我的错……”她低下头，委屈而无助，“怪我没用，昨晚心绞痛又犯了，这一定是子谦抱着我赶去医院的路上，不慎勾坏的。”
苏晚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无声又自嘲的笑。也对，程子谦衣着考究，身上每处细节都打理得堪称完美，只有涉及到林雨薇时，才会忙中出乱，顾不上处理。
“苏晚姐……求你不要冲子谦发火……”见苏晚默然不语，林雨薇继续道，“千万不要因为我伤了和气，不然……我会很内疚的……”
苏晚看着她那副善解人意的表情，忍无可忍地道：“我跟程子谦说话，你插什么嘴？”
林雨薇怔怔地望着她，如一只意外受惊的小兽，眼中蒙上一层水汽，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泪水滑落。
“好好的，发什么脾气？雨薇只是身体不好，需要照顾，她有什么错？”程子谦习以为常地维护起林雨薇。
“她没错？”苏晚只觉荒谬，质问道，“那你呢？和自己妻子以外的女人不清不楚，你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苏晚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林雨薇泫然欲泣，抽抽搭搭地说，“我和子谦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只是……”
“好一个青梅竹马，倒显得我多余了，是么？”
“苏晚！你注意言辞！”程子谦猛地将办公桌拍得一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恶毒？这么小肚鸡肠？”
苏晚深吸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我去躺洗手间。”她忍着胃里的剧痛，冲出总裁办公室，踉跄着扑倒洗手池边，想吐点什么出来，却只是一阵透彻心扉的干呕。
一瞬间，冷汗爬满她的额头，视线逐渐模糊，她分不清痛的到底是胃，还是心。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胃里的翻涌结束后，苏晚才平静了下来。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桌上的电子钟显示22:47，实习生留下的便签贴在显示器边缘：苏总，程总送林小姐回去休息了，让您做完分析报告再走，明天董事会会用到，非常紧急。
办公楼内的灯一层层暗了下去，只有苏晚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凌晨三点，她才将重要文件做完。
她已经累过了劲，走到落地窗边，望着楼下街边昏黄的路灯，竟然睡意全无。
重新坐回办公椅上，她神情麻木地检查着助理和实习生之前发过来的资料，竭力确保明天的董事会不会出现纰漏。
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陌生的文件夹，多半是助理不小心错发了。苏晚点开文件夹，发现里面是一张张记录支出的报表，备注几乎都是“雨薇医疗费”，最近还新增了一笔五百万的境外转账。
苏晚面无表情地阅读着所有的报表和里面的备注，里面记录了林雨薇就诊过的每个医生，每次治疗，以及之后的复查预约……事无巨细，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记录者的用心。
苏晚忽然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指尖冰凉得像没有血液流过一般。
第二天，眼看定好的董事会召开时间就要到了，公司里却到处都找不到程子谦的身影。
“确定都找过了吗？”苏晚扶着额，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办公椅上。
“公司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我刚刚去楼下前台问过了，她们说，今天没看到程总来公司……”实习生忐忑道，“苏总，要不您打电话问问。”
苏晚疲惫地叹了口气，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手机。
锁屏的照片还是婚礼那天的抓拍：她踮脚为他调整领结，他垂着眸，唇角却上扬了十五度。那么个昙花一现的温柔弧度，让她甘愿把画笔锁进黑暗，在财务报表的迷宫里困守了一千八百二十六天。
苏晚收到一条刚刚发来的短信，程子谦说，林雨病情不稳定，他走不开，让她把董事高管们先应付回去。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歉意，没有拜托，仿佛都是她应该的，仿佛无论他做得有多过分，她都会包容，就像结婚这五年来，她一直做的那样。
苏晚看着手中连夜做完的报告，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她硬着头皮宣布会议临时取消，然后在董事们诸多非议中，不断道歉，不断解释……
等送走最后一人后，苏晚已身心俱疲，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总……”实习生替苏晚不平，小声道，“程总怎么能这样……”
她进公司后一直由苏晚带教，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苏晚望着她目光中充斥着的同情，忽然觉得苦涩难当。
她是美术学院的天才毕业生，她的世纪婚礼轰动全城……她曾经是那样骄傲，人人艳羡，如今俨然成了所有人眼中卑微到尘埃里的可怜鬼。
可她无处诉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实习生的背，挤出一个笑：“先去休息吧，都累了大半个月了。我做主，给你多放半天假。”
“谢谢苏总。”实习生终于打起些精神，临走前又忍不住道，“苏总您也注意休息。”
苏晚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回到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静寂的房间内，她站在落地窗前，再次打开手机。
通讯录里，程子谦的号码总是无人接听，最后一次通话记录停留在五天前。
那天，他含糊地说：“雨薇要做心脏检查，今晚不回去了。”不待她回答，就匆忙挂断了电话。
苏晚也不是没找他谈过，可他总是一脸不耐：“我工作已经很忙了，能不能不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我如果真的和雨薇有什么，那还轮得到你做程太太吗？”
相似的剧情总是不断上演，而她，真的很累很累了。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想听到他的声音。三年的恋爱，五年的婚姻，在即将动摇的前夕，她想做最后的确认，确认是否还要坚持曾经的选择，和他继续走下去。
电话拨通，忙音一声声传入耳朵，苏晚的心也怦怦直跳。
终于，电话被接起，传来林雨薇带着喘息的轻笑：“子谦出门拿水果去了，等他回来后要亲自给我测心率呢，苏晚姐要一起吗？子谦，你回来啦……我刚刚心跳得好快，你听听……”
通话戛然而止，暴雨拍打玻璃幕墙的声音骤然变得震耳欲聋。
苏晚晕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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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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