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她听见一声“咚”,接着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下脚尖,她往桌子底下看,竟是一只黑色水笔。
拾起这支笔,楚依依将它放到覃乔的手边,用气声说了句:“主任您的笔。”
没有回应。
楚依依余光偷瞄过去,看见覃乔表情凝重,眸色晦暗不明,像是在思考什么棘手的问题。
接下去的半小时,陈嘉树先礼后兵,用隐晦的话语劝退了这位董事,起初这位老董事还很不服气,毕竟他是元老级别,认为乔树集团有今天他的功劳最大,没有他当年的三千万哪里来得乔树。
陈嘉树还是为他保留颜面,随口提了几家海外离岸公司以及某人的一些神操作,这位孙董当场就脸色煞白,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
倒是走之前孙董不再要体面,直接人身攻击,似乎想在走前博回一局:“陈嘉树你别忘了!瞎子走夜路,最容易摔跟头。”
陈嘉树只是淡淡一笑,回到位置上,扫视这里的每个人,而后说:“现在轮到诸位选择,是继续陪一个瞎子走夜路,还是去追那些看得见的‘光明前途’?”
原来这场股东大会的最终戏码是揪出最大的内鬼,他们这些财经记者什么没见过?但都不及今天的精彩。
温和开场,将个人攻击转化为集体利益危机,威慑满级却又留余地,最后留给大家投名状的机会,陈嘉树这招实在高明。
旁听记者们互相传递一个叹服的眼神。
会议散场后,其他人悉数离开,留下五名资深记者,采访环节安排在会议室里间的高层休息室。
大门推进去,先入眼的是墙上一副近十米长的山水字画,转身可见一套组合式素色布艺沙发,尽头是一副巨型落地窗。
窗外已雨停,日头钻出云层,金光倾泻入屋内,染黄大半面墙壁。
接待他们的男助理请他们先就坐,询问他们喝茶的喜好后便让人去准备。
内室门从里拉开,走出来的男人也是陈嘉树的助理,他站在休息室中央,双手攥着一份文件,视线落在那位男记者脸上,恭敬道:“请周松记者跟我来。”
每人只有一个问题,十分钟不到四人都已离开,覃乔被排在最后,她知道是陈嘉树的意思,他们的名单早在一周前就就已送到他手里,陈嘉树知道她来。
这次没请她进去,而是陈嘉树走出来,他挥动盲杖,向她走过来。
男人背脊挺拔,眼眸明亮有神,如果不是手里这根盲杖,都看不出他的眼疾已经到了需要用到它的地步。
大门轻轻阖上,那位助理也走了。
“陈董。”覃乔叫了他一声。
“乔乔,好久不见。”
陈嘉树嘴唇角一弯勾出浅浅的弧,三十八岁的人,覃乔竟还能从他脸上看到不经意流露出的少年气息。
那年,前脚和陈嘉树办理离婚,后脚她就去了英国,在那里一呆就是五年多,倒也不是说一次也没回来过,逢年过节每次回来都是匆匆忙忙,她与陈嘉树亦有碰过两面,都只是客气寒暄。
他说的好久大概指“一年”,覃乔心里想。
陈嘉树走到单人沙发前,弯腰,指腹在空气中划两下,握住沙发扶手再慢慢地坐下来,随后将盲杖靠到一旁。
胸腔里无端生出滞闷感,覃乔呼出一口气,一时,忘记了陈嘉树就在身边。
她用余光瞄过去,因这声无端的叹息,男人的睫毛颤了颤,不知是介意还只是正常生理反应。
他是个敏感多思的人。
覃乔稍侧身,双膝并拢,面向陈嘉树,轻声应道:“好久不见。”
陈嘉树能看见覃乔,虽然说是很模糊的虚影,但似乎看到了她嘴角弯弯的样子。
六年了,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他每天拿平板看国际新闻,去年眼睛不行了,他便戴起定制的助视眼镜,放大二倍、三倍乃至五倍,只为了能看清她的脸。
新闻里的她盘起一丝不苟的发髻,妆容精致,专业干练,吐字如珠落玉盘,娓娓动听。
助理按陈嘉树的要求送来两杯茶水,放下之后便出去了。
绵厚茶香扑鼻而来,覃乔端起茶杯小小啜了一口,温润的茶汤滚入喉咙,微苦的余味在齿尖萦绕。
“只是工作任务?”陈嘉树又问了一遍。
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覃乔点头,“准确说是来找茬,只不过——”她故意停顿,待他挑眉表示兴趣时,她道,“陈董不是自己已经解决了。”
她做了个猜想:“‘定制报表’是陈董您故意给的机会,就是为了揪出孙董等人?”
陈嘉树微微颔首,覃乔思索片刻,指尖缓慢地抚过杯壁:“不过……只揪出孙董这只‘鸡’,不怕其他‘猴子’连夜销毁证据?”
“覃记者觉得我该把名单上董事们的质押情况都念一遍?”他神情稍霁,笑得轻松,“那明天乔树集团就该上你们《财经前沿》头条了。”
也对,杀鸡儆猴的精髓不在于杀,而在于让其他猴子看清局势,主动选边站队。
“陈董,高明。”
她这句不过心的商业吹捧,让陈嘉树绷不住笑开,笑了片刻,他说:“前段时间我跟中申的秦振东吃饭,他债券都跌穿发行价了,我还夸他眼光独到战略超前,手腕比华尔街那帮人还狠,秦董乐得都合不拢嘴,非拉我一起建仓。”
曾经的陈嘉树沉默少言,不擅长生意场上那套虚以委蛇,曲意逢迎,喝两杯酒满脸通红,让他说奉承话,常常被张爽吐槽“金口难开”,现在这个男人谈笑间就能把谎话说得比真金还真,她不知该欣赏他如今的游刃有余,还是该遗憾那个宁折不弯的男人,终究被资本驯化成了最精明的模样。
“所以……”覃乔微笑,“陈董在提醒我那句“高明”也是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他稍一忖,说,“也要看对手戏的是谁。”
*
黑色宾利停泊在名为‘澜川市新诚外来子弟务工小学’的学校门口。
推开车门,覃乔先行下车,迎着拂面的微风,微微眯起眼睛,这儿她怎会不熟,曾是乔树集团的前身,那时还是叫……嘉树电器有限公司。
司机拉开另一侧车门,陈嘉树从车里钻出来,盲杖点地,他往前多走几步,身后一道很轻的关门声,随后司机倒车,再掉头,汽车便开走了。
陈嘉树转头问她:“乔乔,还记得这里吗?”
“记得。”她回答。
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出清脆、清晰的声响,覃乔走到陈嘉树左侧,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男性香水气味钻入她鼻腔,沉稳的木质香混合淡淡的大地味,隐约糅杂有一缕清爽的杜松子尾调。
陈嘉树的第一瓶香水正是她买的,爱马仕的某经典款,与他身上这款味道很接近,在之前他从不用香水,身上的清香总是洗衣粉自带的香味有时混合沐浴露的香气,很淡,唯有在他怀中才能嗅到。
“陈嘉树给我站住!”
彼时,夕阳斜照入办公室,在光滑的瓷砖上留下一大块不规则形状的橘黄色光斑。
两人在办公室里玩起‘老鹰捉小鸡’陈嘉树站在办公椅后边,双手抓着皮椅边缘,浑身每个细胞都在拒绝她的接近。
就好像她手里拿的不是香水而是生化武器。她又气又好笑,左手叉腰,“陈嘉树!你现在是陈总,高端商务人士,总不能还用洗衣粉撑门面吧?”
“我这样挺好……”
“爽哥说上次王总跟你握手,以为你刚搬了一箱洗衣粉,”
“那天我手上沾了油污,拿洗衣粉洗手。”说到后面陈嘉树自个儿先笑了,“你这是嫌弃我给你丢人了?”
覃乔跑上去抓住他,摁出香水,喷在他身上,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先凝结成团再徐徐扩散 。
陈嘉树一把将她压入怀中,又伸出手想抢她手里的香水,覃乔旋即将手举的老高。
“我特别特别嫌弃!”她笑着喊。
他有意让她,最后只攥住她拿香水的手腕,垂首,下颌抵在她颈窝,微热的气息拂在她颈间。
“嘉树”她往外推他:“在公司呢。”
他笑里带着促狭,柔软唇肉揉过她的肌肤,“星期天,没人。”
酥痒到她浑身微微起战栗。
忽然,另条手臂圈住她的腰肢:“乔乔,还记得我们结婚那天你说……将来想要一个带落地窗的房子,能看到孩子在花园里荡秋千……”
滚烫的体温将她包裹,脸庞被熨得发热,她垂下拿香水的手,额角的碎发被他轻轻捋开,黑眸如曜石般深邃深情:“我想有个属于我们的家,想你们永远不离开我。”
陈嘉树的左眼失明已多年,调养加入保养让它的外观、神采和健眼看不出区别,如若不是每天需要上药都快忘记失明这件事。
她踮起脚尖在他的柔软眼睑上吻了吻,他睁开眼时,眼底的柔情漫溢出来,托住她的臀部一下把她抱起来,他玩心忽起抱着她转圈。
“嘉树……”
这声最终消散在回忆里。
覃乔侧眸看陈嘉树的眼睛,一如当年她习惯走在他的左侧,深邃的眼瞳中映有倒退的景物,清清明明,恍若一面擦拭得很干净的镜子。
再往前是通往教室的台阶,覃乔看了眼地面,踏上一级,却忘记提醒陈嘉树。由于和她说话,一时分神,陈嘉树的脚尖踢到台阶,控不住身体,他整个人往前扑了出去,覃乔眼疾手快,本能地转身,本能地托住他两条手臂,可仍是没阻止他下坠的重力。
“砰!”闷声着地。
明明是她在下面,却没感觉到很痛,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背后突然多出来一条手臂,垫高了她的背部,而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落地前脖子往前抻从而也没磕到后脑勺。
“嘉树!”她几乎脱口而出。
陈嘉树趴在她身上,放掉盲杖,摸到她的头颅,从后托起,声音打着颤,“哪里受伤了?”
“我没有受伤。”他看不清,覃乔怕他胡思乱想,说得很清楚,“你呢?”
“没事。”
陈嘉树往被压的手臂那侧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盲杖咕噜咕噜地滚到一旁。
身上没有了负重,覃乔抬高背部,陈嘉树得以将手臂抽出,她马上从地上爬起来,爬到陈嘉树身边,目光走过他身上每一寸,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覃乔先搀扶他站起身,再去捡盲杖,回来时,盲杖还没递出。
猝不及防地,她整个人被一股不可撼动的力量拽进一个怀抱,这个怀抱带着微微热意。
宽厚踏实的掌心紧贴她的背部,隔着挺括的西装面料,陈嘉树的心跳震幅又快又重,宛如困住的雀鸟不顾一切地撞击牢笼。
覃乔下意地识挣动,可一想到方才他保护自己,卸了力气,任由他抱着。
指尖掐进掌心,传来细密如针刺般的疼痛,只是,远远不足以唤回她的理智。
阔别了六年,久违的拥抱,久违到已经陌生,陌生到她能数清他呼吸的间隔。
他的声音闷在她颈间:“乔乔,再给我一次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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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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