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面很干净,没有尘土覆盖的痕迹,里面的绿植不多,但长势都不错,应当是有人定期过来打扫维护。
陈恪暄绕着客厅走了一圈后默不作声地上了楼,方随则是坐在沙发上思考梁医生后面说的话。
干预措施是一种加速记忆恢复的手段,身体的恢复固然重要,但也不应当保护过当,接触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群都可能会在不同程度上产生不同的效果,对他的精神状态会有较为积极的影响。
手机铃声响起,是纪助理拨来的电话,方随本以为公司有什么事发生,结果纪助理只是支支吾吾地汇报了一段公司目前的状况,最后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陈恪暄目前的状况。
刚好在这时陈恪暄走了过来,方随回了句稍等,然后放下电话对着陈恪暄说:“有一个你的朋友打电话问候你,要和他说几句话吗?”
陈恪暄不假思索:“不。”
方随按开免提,“他就在这里,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可以。”
陈恪暄垂眼看着方随,不快的意味十分明显,纪助理那边显然没准备好,迟疑了几秒才开口:“陈总?那个,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您最近休息得好不好,对,公司这边没什么大问题,你之前工作这么忙,就当休个长假了。嗯……有机会的话,方便去看看你吗?毕竟这么久了也没去探望一下,有些过意不去。”
陈恪暄转身要离开,被方随拉住。
“别的,别的就没什么事了。”
电话两端均是静默,只不过一端是等待,一端是僵持。
最后还是纪助理挺不住了,揣度着对面的情况,决定说句漂亮话做结束语好显得不尴尬,却在出声之前听到了自己上司的应答。
“知道了。”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纪助理在电话那头诧异中带着惊喜,仿佛已经见到了上司运筹帷幄的样子,然而电话这边的陈恪暄却是夺过电话干脆利落地丢到了地上。
方随弯腰将手机捡起,检查了一下破损的位置,陈恪暄依旧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手机放到一边,方随把桌上倒好晾着的水递过去,陈恪暄没有接,方随又放了回去,“下周要试着去公司看看吗?有纪助理陪着你,应该不会有事。”
方随站起来,微微仰视的姿态,陈恪暄的眼睛里充满了积蕴的愤怒,方随却极度冷静,甚至有些想要叹息。
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方随说:“你有朋友,有同事,有亲人,并不是只认识我。”
陈恪暄将他的手拨开,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即使有让陈恪暄脱离目前这种近似真空的生活环境的想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方随对他的反应有过预想,但也的确没有想好应对方法。
和陈恪暄相处了一段时间,方随对他的认知逐步在改变,也越发觉得捉摸不透,当方随决定把他当作一个叛逆的孩子来对待,却发现他有时会很沉着冷静,但和他正常交流,有时又会乖张无理。
旅人翻阅书籍来做好攻略,实施起来时又会遇到许多阴差阳错,唯一的办法只有因地制宜。
方随放弃对陈恪暄的构想,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蓦然抬头,看见了在拐角处静静绽放的金沙树菊。
气味仿佛对记忆更有催动效果,方随一下子就想起了搬家之后的那次邀请 ,仿佛是一样的场景。
他走到陈恪暄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不过和那次邀请失败的悻悻而归不一样,方随直接按下了门把手。
不知道当时的陈恪暄是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床边。方随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方随被轻轻地抱住。
方随僵了一瞬,接着揉了揉陈恪暄的头发,肩膀和环在他腰侧的手臂。
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浸入面料里,衣服仿佛增加了重量变得沉重。
方随低头,陈恪暄睡着了。
自陈恪暄失忆以来,方随经常会有一些啼笑皆非的时刻,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时常出现的错位感。
他没有动,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低头看陈恪暄确实睡得很好,便打消将他叫醒的打算,轻轻地把他挪到床上,把被子盖好。
窗帘是半拉着的,外面无星无月,漆黑涌入房间。
方随走到书桌前坐下,没有打开台灯,就这么趴着闭上了眼睛。
他清醒着毫无困意,又不知自己是否陷入了梦境,脑中的片段是凌乱的,像是回忆的往事,又像是杂糅的幻想,来不及定格,就一帧一帧快速扫过,空余一片拖曳的光影交错。
在听到衣料摩擦的轻微响动时,方随缓缓睁开了眼睛,恍惚了几秒钟回头,陈恪暄刚把被子掀开,还没来得及做出起身的动作。
方随走过去,很干脆地把陈恪暄往里推了推,自己躺上去并盖了半截被子。
什么都没有想,行为只被困意操控,他直接睡了过去。
陈恪暄僵在那看着方随,已经忘了事情的起因,但却越想越生气,甚至产生了一种悲怮的情绪,胸口不受控制的上下起伏,小口地喘着气,眼睛也泛着酸,索性也不再看,小幅度地慢慢转身,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背对着方随委屈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这一天太累了,方随几乎是落在床上的一瞬间就立刻重新进入了睡眠状态,只占了床铺很小的一片区域,后背刚好被床沿硌着,自然醒来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睡了一整夜,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只过了半个多钟头。
七点钟,一个不早不晚的时刻,往常这个时间应该刚刚吃完饭,他开始做一些自己的事,并给陈恪暄适当的安排一些他认为陈恪暄可以做的简单活动,比如给花浇水,看一会儿书或者电视,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收拾好,做一些梁医生提到的复健动作。
然而方随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看着天花板上面坠着的水晶串珠。
胳膊侧面能明显感觉到凉意,他和陈恪暄之间隔了很大的一片缝隙,冷空气会顺着蹿进来,被子里并不暖和。
方随无意识地捏着中间的被子角往下压,力度使得不大,很快又缩了回去。
方随把手伸过去,顺着陈恪暄的胳膊摸到他的手,感觉不算太凉,没等松手,便被一把扫开。
凝固的情绪突然被这么啪的一声打散,方随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用手指轻轻地戳着陈恪暄的后背。
陈恪暄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包紧,方随开始隔着被子用指节给他捶背,终于把他给搞烦了。
“走开。”陈恪暄翻身看着方随。
长久处于黑暗中,视物变得清晰。眼前的方随微微眯着眼睛,唇角带着笑意,明明是在对别人动手动脚,眼神里却流露出纵容的温和。
陈恪暄一时无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陈恪暄。”
陈恪暄回神。
“手机被你摔坏了,要赔的。”
陈恪暄愣了愣,随后说:“你不是会打电话吗?让那个助理赔你。”
“你摔的当然要让你赔。”
陈恪暄不吭声了,方随换了个仰躺的姿势,“失忆是什么感觉?”
问题的设定一般会伴随着对答案的好奇,但方随说出的这句话更像是一声叹息,并没有多余的含义。
沉默持续了很久,长到方随以为陈恪暄不会回答时,陈恪暄说:“好像忘掉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
“忘记了这些,好像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吃饭,睡觉,出门,回家。”
方随等着他的但是。
然而陈恪暄说到这里就停了。
方随出现了短暂的放空,突然开口说:“以前住在这附近的小孩子特别喜欢去我家玩,因为我爸妈经常不在家,所以很自由,没有人约束我们,顶楼有一个小型影院,我们就在那一起看电影,玩游戏,吃东西,写作业。”
“有天中午,朱苓到处乱跑,把放地上的一大包番茄酱踩爆了,溅的到处都是,屋子弄得一团糟,我气得拎着他的书包直接丢出去,刚好你骑着自行车路过,砸中了你的车子。”
方随停顿了一会儿,陈恪暄问:“然后呢?”
“你猜猜看呢。”
陈恪暄问:“为什么我没有去你家玩?”
方随找了一个最不可能原因:“你可能没空吧。”
陈恪暄被这个理由说服,回答:“我让你跟我道歉了?”
之前的停顿不是真的想让陈恪暄猜猜看,而是方随真的忘记后面发生了什么,场景的描述随着记忆戛然而止,但又在陈恪暄说完这句话后清晰了起来。
“你没有说话,直接走了。”
如果有一些附加画面及描述是,陈恪暄缓缓捏动车闸,单脚支地停下,轻飘飘地扫了方随一眼,方随刚要道歉,陈恪暄已经将视线移开,把书包往旁边踢了一下挪出原本的行驶轨迹,踩动脚踏板径直离开。
久远的场景,记忆的错位,重合的同一个人。并不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不愿意拥有多余的羁绊,将袖手旁观命名为独善其身,但如今好像为时已晚。
“陈恪暄,”方随不知道在对谁说,“要找回记忆吗?”
他在做一个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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