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候钱不够的人,坐的船是最破旧的货船,货舱里放满了货物,大家只能挤在甲板上,不够地方躺,就紧紧靠着坐在一起。船上没有充足的淡水,干粮也在潮湿的环境下慢慢霉变。我们每天只能在吃饭的时候喝一点点水,润润嗓子。有次遇到台风,船摇得像片叶子,好几个同乡没抓稳,直接掉进了海里,连尸首都没找着。”
卓远握着笔的手微微收紧,屏住呼吸认真听着。郑阿公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穿透岁月的力量:“我记得有个叫阿福的同乡,比我小两岁,上船前还跟我约定,到了南洋就一起开个小铺子。可航行到一半,他就得了痢疾,又拉又吐,船上没有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虚弱。他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阿平,要是能回故乡,帮我给爹娘磕个头’,我答应了他,可直到现在,我都没机会兑现承诺。”
说到这里,郑阿公的眼眶红了,他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我们在海上漂了四十多天,活下来的人还不到一半。到了印尼,日子也不好过。那时候荷兰人在这里当政,华侨处处受欺负,只能做最苦最累的活——去橡胶园割胶,天不亮就起床,拿着割胶刀在树上划,手上全是口子,流着血也得继续;橡胶汁粘在身上,又疼又痒,有些人身上还红肿,喘不过气来人差点就没了;或者去码头扛麻袋,一百多斤的麻袋压在肩上,走一步都喘不过气,一天下来,肩膀又红又肿,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那您没想过回中国吗?”卓远忍不住问。
郑阿公叹了口气:“怎么没想过?每年春节,我都会对着故乡的方向磕头,想爹娘,想家里的老房子。可回不去啊!一来一回的船票太贵,我攒了几年的钱,还不够买一张船票;二来,我要是回去了,在这里好不容易攒下的这点家业怎么办?只能咬着牙留下来,盼着有一天,祖国能强大起来,我们华侨在海外也能挺直腰杆。”
他指着茶馆墙上挂着的一幅褪色的油印中国地图,声音里满是深情:“你看这地图,是前几年托人带来的,我每天都要擦一遍。哪里是北京,哪里是福建,哪里是广州,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去年我托人从国内带了一包故乡的泥土,放在枕头底下,闻着泥土的味道,就像回到了故乡一样。卓远啊,你们年轻人要记住,不管在海外待多久,根都在中国,不能忘了自己是中国人!”
卓远把郑阿公的话一一记在笔记本上,字迹里满是沉重与感动。离开茶馆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幅中国地图,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原来“中国心”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老一辈华侨用血泪与思念浇灌的信仰。
下午,林清源又带着卓远去了城郊的橡胶园,拜访一位叫林伯的老华侨。林伯是广东梅州人,今年六十多岁,一辈子都在橡胶园工作,如今虽然退休了,却还住在橡胶园附近的小屋里,每天都会去看看他种的橡胶树。
看到两人来,林伯热情地把他们请进屋里。小屋很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一个玻璃相框,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画像,画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青年人。“这是我父母和我,是我走的时候,我爹请街上的书画先生来给我们画的。”林伯笑着介绍,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落寞。
“林伯,我们想听听您当年下南洋的故事,给卓远的演讲比赛做素材。”林清源说明来意。
林伯坐在小板凳上,拿起桌上的旱烟,点燃后抽了一口,缓缓说道:“我下南洋,是因为家里穷,娶不起媳妇。那年我二十岁,爹娘说‘去南洋闯闯吧,说不定能赚点钱回来’,我就跟着同乡来了印尼。一路上的艰险就不说啦,好在我也是活着到了这里”
林伯顿了一下,思绪飘远了,习惯性的把旱烟斗在鞋后跟上敲了敲……
砸吧了两口烟,沉默中烟卷发出细细燃烧的声音,卓远拿着本子的手也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因为什么,卓远也不知道,大概是今天两位老人当年下南洋的时候,遭遇的生死危难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太让人觉得沉重了吧。
林伯的声音随着烟雾升起在小屋里继续响起“刚到印尼的时候,我在一家荷兰人的橡胶园做工。荷兰人很凶,稍微做得慢一点,就用鞭子抽,用脚踢。有一次,我因为太累,割胶的时候不小心把树割坏了,荷兰工头拿起鞭子就往我身上抽,抽得我浑身是血,躺了好几天都下不了床。”林伯卷起袖子,胳膊上还能看到淡淡的疤痕,“那时候我就想,要是祖国强大了,荷兰人就不敢这么欺负我们了。”
“后来,我认识了几个华侨兄弟,一起凑钱开了个小橡胶园。刚开始的时候,没经验,橡胶树老是生病,收成不好,我们只能省吃俭用,每天天不亮就去园里干活,天黑了才回来。有一年遇到台风,橡胶树倒了一大半,我们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有的兄弟想放弃,回中国去,可我不想——我还没赚到钱,还没让爹娘过上好日子,怎么能放弃?”林伯慢慢放下袖子。
“我们重新种橡胶树,向老华侨请教经验,一点点摸索,终于把橡胶园做起来了。这时候,我才敢给家里写信,寄点钱回去。可没想到,没过几年,家乡就打仗了,爹娘在战乱中没了。”林伯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派人回去找过,可找了好几年,都没找到。现在,我就只能看着这张画像,想念他们。”
卓远看着林伯泛红的眼睛,心里堵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沉得让人心疼。林伯吸了口旱烟,继续说:“虽然没找到家人,但我没忘记自己是中国人。每年清明节,我都会去唐人街的华侨公墓,给那些客死他乡的华侨烧纸,告诉他们‘祖国现在越来越好了,你们放心吧’。我还教园里的年轻华侨说中文,写汉字,告诉他们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他看着卓远,眼神里满是期待:“卓远啊,你们年轻人是华侨的希望。好好读书,好好奋斗,将来为祖国做贡献,让我们华侨在海外也能扬眉吐气。记住,不管走多远,都不能忘了自己的祖国,不能忘了自己的‘中国心’!”
离开林伯家时,夕阳已经西斜,把橡胶园的影子拉得很长。卓远手里的笔记本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心里也沉甸甸的——郑阿公的海上生死、林伯的家园离散,这些真实的故事,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他知道,自己的演讲稿有了灵魂,那些流淌在岁月里的苦难与思念,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家国情怀,会成为演讲中最动人的部分。
回到果园后,卓远连夜修改演讲稿。他把郑阿公和林伯的故事写进稿子里,用朴实的语言讲述老一辈华侨的艰辛,用真挚的情感表达对祖国的热爱。台灯下,他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眼泪时不时滴落在稿纸上,晕开小小的墨痕——那是感动的泪,是敬畏的泪,更是对“中国心”深深的认同。
林清源看到他熬夜修改演讲稿,递给他一杯热茶:“阿远,别太累了。我相信,有了这些故事,你的演讲一定会打动所有人。”
卓远接过热茶,点了点头:“姐夫,我一定会好好演讲,把老一辈华侨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让大家都记住,我们的‘中国心’,永远都在!”
窗外的月光洒在稿纸上,照亮了“我的中国心”五个大字。
演讲稿的初稿完成后,卓远反复修改了十多遍。他觉得自己的语言不够有感染力,就跑去请教国文老师,学习如何运用修辞手法;他觉得自己的情感表达不够真挚,就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调整自己的语气和神态。有一次,他在果园里练习演讲,正好被林清源看到。林清源听后,笑着说:“卓远,你的演讲稿写得很好,情感也很真挚,但演讲时要更自信一些,眼神要坚定,这样才能打动听众。”
在林清源的指导下,卓远的演讲技巧进步很快。卓安也经常陪他练习,帮他纠正发音,还特意给他做了一身新的深蓝色学生装去参加比赛。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卓远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起了在广州的日子,想起了父母的模样,想起了姐姐卓容和弟弟卓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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