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种卑鄙的东西,干什么都会习惯的。
—《罪与罚》
南风过境,北风呼啸,天地正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可所有人都在习以为常,潜心研究自己的碎银几两。
“据悉,今日东港市即将迎来首次最高温,预计可达40摄氏度,在此发布高温预警,请广大市民做好夏季高温防范,避免中暑……”
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中年男人走进了一家包子铺,他身材高大,鼻梁高挺,眉宇间藏着四分忧郁和内敛,六分露出凌厉的狠辣,称得上刚柔并济。
店里没有什么客人,有些安静,电视机的播报立刻显得突兀。
老板是一个刚刚二十多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正在厨房内擀面皮,手法娴熟。
柳锋隔着玻璃窗吆喝一声,“嘿,老板!”,年轻人闻声赶了过来,瞧见是他,脸上立马带着灿烂的笑容。
“是你啊,锋哥,咱俩还见什么外,不用叫我老板,直接叫我小马就行。今天来吃什么?”
柳锋丝毫没有犹豫,直接爽快地回他:“今天吃的还是老样子!”
马成笑了笑,立刻会到他的意,似乎这是两个人的心有灵犀,不必多言。他打开屉子,拿出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柳锋也不闲着,带有调侃的语气问他;“怎么,最近生意不行?以前好歹都能瞧见几个三瓜两枣,今天这是一个都没有啊。”
马成朝店外街对面的一家新开的包子铺掠了一眼,好声好气地解释,又略带一番自我安慰的意味说:“对面来了家同行,最近新开的,搞优惠打折,总有人去捧场的。”
柳锋接过包子,吊儿郎当地咬了一口,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对面那个包子铺——喜乐烧卖,真是够潮儿的一个店名。
“我就好你这口酸菜猪肉馅的包子,个大馅多,最关键的是味儿够足,吃两个再配一杯豆浆,抓人都带劲儿了,你放心,过两天,对面那些人保准回来你这,要不回来,我帮你把我那些警局的同事逮来,天天给你捧场。”柳锋端起豆浆,猛喝了一口,对着年轻人做的包子来一顿猛夸。
马成受宠若惊,脸红得像个猴屁股,挠挠后脑勺,说:“多谢锋哥,您比我大十岁,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哥哥,当年要不是你的劝说和帮助,我这会儿都还走在犯罪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呢。”
柳锋听他这一说话,猛然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扯了下嘴角,“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想以前那些事了,好好经营你的小本生意,踏踏实实过日子。人啊,一旦脚踏实地起来,做事就不容易心浮气躁,这能够做成的事儿也会变多。”
马成认真地听着,说:“是,我就想着攒几个钱,娶媳妇生孩子,一辈子干这包子铺,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
柳锋不对劲地笑了,反问:“你小子,有相好了吧,瞧你这红光满面,生意好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开心过。”
马成讪笑,乖巧地如实招来:“她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是附近鞋厂的一个员工,经常来我这买包子吃,有一天她钥匙落在我店里,帮了她,后面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柳锋继续啃着他的包子,一字不落地盯着马成说完,只见他说到后面语气有些沮丧:“我有过那桩事儿,没文化没学历,还……没有父母,长得也就普通人长相,她不嫌弃我,其实挺好。”
柳锋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把杯子投进两米远的垃圾桶里,一投一个准,从未失手,就像他办案一样,没有抓不到的凶手。
他拍了拍马成的肩膀,鼓励他:“人要活的一辈子太长了,你说,人怎么可能不犯错,何况你那时候年纪小,心智不健全,没有父母良好的教导,做错点事正常,不要给自己贴上一个失败的标签,更不要因为别人的流言蜚语而垂头丧气。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逾越法律的底线,这是最基本的。好好和人家姑娘过下去,改天带过来给我看下,帮你把把关。”
马成依旧一副认真的模样,点点头。柳锋知道,他是愿意听他说的。
柳锋吃完离开了包子铺,顶着清晨火辣辣的太阳,一路左走,尽头是一条宽阔的大道。
而他此刻正在走的地方是庞杂的老旧居民区,街上商店排排密布,有几家紧闭大门没有营业,中间的双向车道来来往往有许多车辆,有几个商贩在岔路口占掉了空间,几个司机忙不迭地鸣笛,叫骂贩主赶紧挪位子,交通在几秒内发生堵塞,这是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的,所有人习以为常。
“有人要跳河了,要跳河……”一个中年妇女从大道跑过来,不断哀嚎着,悲伤程度简直可以让附近哀鸿遍野。
她身材矮小肥胖,跑起来急切又费力。身为刑警的柳锋下意识迎面拦住她,冷静地问:“这位大妈,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大妈停住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这小孙,要跳河!”
柳锋试图让她淡定下来,再次问:“小孙?谁是小孙,他为什么跳河?”
大妈稍微平复了一些,这才好好道来具体情况:“他叫孙浩,是来东港打工的,我是他的房东,今天一大早他说他被骗了,要去自杀,我当时想着他要是在我房子里死了那就成凶/宅了,不好租出去,我就立马赶过来,发现他不在出租屋里,打电话过去也无人接听,我就去报警了,结果发现他在大桥那里准备跳河,哎呦!要命嘞!这可怎么办!”
与此同时,江山大桥上有一个年轻人正在和警方斡旋,形势严峻,局面僵硬。
“你们别过来!”他哭喊着,眼眸猩红,而眼泪早已流干。
他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要害死我,要我死无葬身之地……”
大桥上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谁也没有想到在一个美好的早晨会有人去寻死,新的一天理应抛弃失败或成功的过往,再一次重新出发,只是很多人做不到,他们被现实裹挟,被模糊了双眼,既无奈又迷茫。
警察尽量稳住他的情绪,心平气和地沟通:“小伙子,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和我们倾诉,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你要相信你不可能会走投无路的,即使真的走投无路,你可以向我们求助,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这个社会!”
孙浩看着警察缓慢朝他走来,他情绪立马起伏,像脱缰的野马,不由得半点理性控制,他面目狰狞,大声反抗:“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他抬起右脚,低头望去,水面平静可水底却不清楚是个什么样子,浑浊的河水不见深浅,一种阴森的恐怖气息直达人的前额叶,足以被吓死。可他心中似乎早已成为情绪的奴隶,再恐怖再惊悚的东西都抵挡不住他寻/死的想法,他作势要威胁警察,不准他们过来。
警察们立马后腿两步,双手抬起,稳稳当当地告诉他:“好,我们不过来,不过来……”
局面一时陷入僵局,警察们进退两难,只能一边安抚他的情绪,慢慢攻陷,一边在河边安排警力做好随时救援的准备。
“小伙子是受了多大的压力啊,被逼到这个份上……”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
“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想着跳河啊…”
“如果死了,他家里人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准是做了亏心事,看他长得像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样,……”
……流言一时飞起,足以成为压倒他最后的一颗稻草。
为首的警察心都快提到喉咙那了,生怕他立马跳下去,如果跳下去,他们不能担保能救活他。
“喜欢吃饺子吗?我知道东港有一家饺子店的饺子特别好吃,每一个饺子都是老板自己包出来的,绝不可能是速冻的。”警察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勾勾他的味蕾。
孙浩神情忽地变得有点平和,如同嚎啕大哭的婴儿得到母亲的细心安抚,警察提心吊胆地注视他的一切变化,头顶上的太阳晒得他们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
“我不喜欢吃饺子。”孙浩语气低沉,回应他。
警察站在桥边,和他保持安全的心理距离,没有多走任何一步,他继续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孙浩思绪一下子不知飘到何处,沉吟片刻,才呆头呆脑地回他:“我喜欢吃东港的鱼香肉丝面,我来东港有一年了,一毕业就来到这个城市,很多次下班都是去吃面。”
警察小心翼翼地伸手,向孙浩传达友好:“那我们等会就去吃鱼香肉丝面,好好吃一顿,我们一起好好活下去。”
孙浩拽紧桥上的护栏,双手泛黄又粗糙,面对他们,面对往来的车流,面对爱看戏的围观群众,他的心此刻在此开始割裂,他不知选择哪边,可他最安心的是后面,是可以直达天堂的自我殉葬之地。
可那一双双注视他的眼睛,是在劝说他什么吗,无论是职责所在,还是闲来看热闹,他倏地感受到一阵不知名的温暖,那种温暖在一点一滴地瓦解他的脆弱与怯懦,是生活的明媚,是自由与幸福的祷告得到了回应。
孙浩慢慢松开刚刚钉死在护栏的手,前进一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警察也亦步亦趋地走进他。
忽地,在烈日炎炎下,危在旦夕之间,天边飘来一阵热风,荡起水面波澜,河岸杂草窸窸窣窣作响,车道来往的车辆继续流动。
孙浩睁大眼睛,缩回手,讶异地后退几步,神情骤然转变,回到最初的模样——崩溃得像个疯子。
警察的心猛然一惊,意识到不妙,连忙跑向他,只见孙浩仰头朝天大声喊了一句:“天理昭昭,报应轮回。”
“啪……”孙浩毫不犹豫地跳河自杀了。
“啊,死人了。”有人接连不断的尖叫。
“好好的一个生命就没了。”有人惋惜道。
“造孽啊……”
所有人跑上前,看着水面逐渐平静,看着一个生命的陨落。
船只嗡嗡作响,警察迅速开始搜救。
柳锋气喘吁吁地顿住脚步,站在桥边,拨开人群,看着河面上的警察忙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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