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店老板打量蹲在摊子前的人,他看了不下两次,还分不清人性别。
要是男娃娃,怎么白净跟小姑娘似的。老板没掩饰眼神,等人对上了他视线,下意识后退半步。
羊羔般细软卷发微晃,寒风吹开刘海露出额头,眉眼乖巧如小动物般单纯无害。
女娃?
老板接过袋子放在秤上:“八块四,八块。”
他将收款码递过去,“女娃娃”却掏出钱包,仔细数出八张一块。
怪了,现在还能见到现金。
“正好,您慢走。”
老板开口,“女娃娃”的手指握紧塑料袋,嘴角微抿,一声不吭走出店门。
等人消失在布帘后,中年妇女才将东西放来:“新来的,不爱出门,哑巴。”
“你租客?”
老板边称重边打听八卦。
“名字也拗,叫啥来着…什么柳,哦,佟柳。”
“不是我大舌头。”
包租婆扭头见门口无人,指着眼珠低声念叨:“有男的从他家出来。”
“小女孩,有个男朋友很正常。”
“哎呦你个老帽儿,他是男的!”包租婆满脸鄙夷,“八成做皮肉生意,住我这儿都觉得脏,要不是趁房子拆迁前捞点......”
嗓音如暗雷,引得寒气阵阵,天边滚起灰云,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出门匆忙,佟柳忘记戴帽子,起球的围巾没了暖意,头一受冷浑身跟着哆嗦。
如果不是那人突然发来消息,他很少在阴沉天气出门。老城区管道十几年没换,温度稍降裂开口子,积水很快结冰。
即便再小心,平衡感也消磨得干净,等佟柳勉强绕过冰面,没注意大理石材质的台阶。
棉鞋穿了三年,不防滑。佟柳没来及抓住扶手,踩空台阶摔下去。
视野天旋地转,他只避开身后消防栓,好在天桥第一个斜坡不陡,这才避免磕到脑袋。
刚买的西红柿遭了殃,顾不得作痛的膝盖,佟柳忙看向袋子。
塑料袋被汁液染红,黏腻如蜗牛爬后痕迹。
时间仅剩几分钟,回菜市场定来不及。街边正好有家果蔬店,他来不及看招牌一瘸一拐进门。
店内暖气令受冻的耳朵发痒,佟柳抬手轻搓,没注意店员的鄙夷目光。
以为菜价所差无几,结账时听到机器的播报,佟柳掏钱的手顿住,视线停在两颗西红柿上。
他想将东西退掉,伸手被店员敲了手背:“你这人怎么回事呀,不付钱还想拿?”
对方音量不低,佟柳红透了脸,手忙脚乱比划解释。
很少有人学手语,不愿浪费时间去猜哑巴的意思,收银员举起扫描仪等收钱。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身后排满结账的人,最前面的顾客一脸不耐盯着他。
佟柳慌忙低头,突响的短信提示音在店里炸开,全店视线落在他身上。
好奇的、惊讶的、厌恶的。
兜里老人机不断震动,佟柳窘迫到耳朵都要烧起。
他掏出干瘪的钱包,里面只有十五块五毛,这种店不比菜市场,不存在所谓抹零。
那五毛是佟柳买馒头的钱,那人喜欢米饭,他不是本地人,吃不惯。
“要不要,不要往前走,让后面人结账。”店员语气有点冲。
这次是那人主动说来。
佟柳将仅剩的五毛递过去。
三个钢镚哗啦被人扔在台面,连同西红柿滚在收银角落。店里不常用硬币,佟柳捡起时能摸到残留的灰土。
等出店门,全身被寒风包裹,他脸上的热意才慢慢下去,掏出老人机按开短信。
[?]
简简单单,没有多余符号,佟柳眼里却有点点光。
一定是那人到家了!
收起没馒头吃的低落,他抱住西红柿往家跑。风吹得发丝凌乱,没人注意佟柳摔得有些微瘸的腿。
快一星期没见那人。也不知对方旅途劳不劳累,早知他来便提前烧好洗澡水。
只要想着他,佟柳的心微烫。
那人告诉佟柳,上班很忙,不要随便打扰他。
怎么算得上打扰呢,佟柳只是个小哑巴。
他记得这句话,只发让对方好好吃饭,出差的城市降温,也会叮嘱多加衣物。
仅此而已,就算想听对方声音,佟柳也不敢打电话。
因为对方不喜欢。
穿过阴暗又狭长的胡同,最后一栋楼便是佟柳租的房子。
这片年底拆迁,房租出奇便宜。他家是整栋最小隔间,一个月只要二百块钱。
夏天湿热,冬天阴冷,也只有佟柳能住得下去。
台阶陡峭,生怕再摔下去,他小心翼翼将西红柿抱在胸前,扶住栏杆慢慢往上走。
即便鼻子冻得失去知觉,佟柳还是轻轻搓了搓脸蛋,试图让僵硬的嘴角翘起。
缓和得差不多,他才深呼吸开门。
迎接他的,只有房间里的阵阵寒气。
佟柳默默低头。
将进口西红柿放进冰箱,土柿子摔得不成样,丑兮兮黏糊在袋子上。
他早该明白,那人出现在这里的概率,比中彩票都要小得多。
/
“你没去出差?”
听到回复,点烟的人扬眉。
觉得他大惊小怪,男人懒洋洋勾住领结下拉:“怎么。”
包厢光线昏暗,他的五官更具侵略性。
他看向随手发出的短信,就一个孤零零绿色对话框,剩下全是叮嘱他好好吃饭的白框。
无趣,没劲。
跟它们主人一样。
随手将手机甩在沙发边,夏京延侧脸接过烟深吸:“骗他的。”
回忆佟柳的娃娃脸,边良眼神微闪:“去哪儿了?”
“沙洲,露营。”
长腿随意搭在茶几边,烟雾在夏京延脸旁散开:“遇到个有意思的。”
抬起的手顿住,边良下意识望过去:“佟柳知道吗?”
“跟他有关系?”
“你们分手了?”
听到这,夏京延扭头:“喜欢?”
“关心都不行。”边良喝酒,压下嗓音里的不自在。
男人保持扭头动作抽了口烟,几秒后烦躁随烟落在半空。
“关心他?”夏京延嘲讽,“天天绕着别人转,没了我就活不下去?”
边良觉得这话过了,他看了眼处于录音状态的手机,将其推到夏京延的视线盲区。
“你不喜欢他。”
明明是陈述句,却带有质疑意味。
夏京延最擅长将问题不动声色抛回去,就好比──
“你喜欢。”
对上黑得不见底的瑞凤眼,边良觉得夏京延瞬间看透他心思,握酒杯的手不稳:“开玩笑。”
佯装淡定同人对视,生怕对方看出他心底露怯。
“也是,但凡脑子正常点,都不会喜欢他。”
明知夏京延还能说更过分的话,边良却收回暂停录音的食指。
“对了。”
夏京延难得提起兴致:“露营认识的,外地人。”
没见照片,边良也能猜到话中人模样。
如云雾般目光,羊羔卷曲柔软的棕发,安静望向镜头时,嘴角会浮现笑意。
或许连夏京延都没察觉这些人,多少都带有佟柳的影子。
“口音像外地人,你猜他工作。”
能跟夏京延混在一起的人哪有道德,边良满脑子都是娃娃脸的佟柳,漫不经心接话:“老师?”
“经营饭店的,那个小云城。”
开启酒瓶声钝闷,夏京延递给边良手机,幽蓝屏幕熄灭又被点亮:“怎么样。”
不怎么样,全是山寨版的佟柳,只有像与更像的区别。
边良扫了眼,照片里人身穿米色风衣,若不是手机屏幕倾斜,他差点忽略人看似温柔外表下,目光中不易察觉的挑衅与傲慢。
“你拍的?”
没将反问放心上,杯子见底,夏京延起身:“送酒的人还没来。”
边良保持先前姿势,潜意识告诉他那人目光不对劲。如果非要说出所以然,他觉得那是恨。
但这也太奇怪了。
谁会恨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般想着,边良关掉录音,将文件移到隐蔽位置。像这样的东西,在他收藏夹里还有近十几个。
《死后才知道他爱的是我》
他将新欢领回家时,是我的生日。
刚巧不巧,也是我的祭日。
他与那人举案齐眉,还记不记得,早已化为尘土的养子?
我想,大抵是不记得了。
否则怎么会将我的家当,全部扔进我的衣冠冢。
直到后来,我撞见贴满我照片,以为是他金屋藏娇的另一个家。
我才明白。
我下葬的那天,他跳进了那块狭而小的坟墓。
他想跟我一起离开。
——
十万字的小短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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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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