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五点四十五分,季辰第三次调整餐桌上的筷子角度。母亲在厨房炖着汤,香气弥漫整个客厅,父亲则关在书房里,从下午开始就没出来过。
门铃响起时,季辰的手抖了一下,碰倒了盐瓶。
"我去开。"母亲擦了擦手,但季辰已经冲到了门口。
林修远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束白色马蹄莲和一盒精装茶具。他穿着浅蓝色衬衫和深色西裤,头发难得梳得一丝不苟,连耳钉都换成了低调的银色小圆点。看到季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左手小指不自觉地弯曲——这是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准时吧?"林修远晃了晃手表,"误差不超过30秒。"
季辰接过花束,指尖相触时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潮湿:"我爸在书房。"
"猜到了。"林修远压低声音,"我该先打招呼还是..."
"辰辰,让人家进来啊。"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林修远深吸一口气,迈入门槛。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客厅——米色布艺沙发,整面墙的书架,钢琴上摆着的家庭合照。季辰注意到他的视线在那个空着的相框上停留了一秒。
"阿姨好。"林修远走向厨房,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这是给您的花,听说您喜欢马蹄莲。"
母亲转过身,围裙上沾着面粉。她接过花束,眼睛微微睁大:"你怎么知道?"
"季辰说的。"林修远微笑,"他说您大学时生物课解剖过马蹄莲,从此就爱上了。"
季辰挑眉——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个。
"茶具是给叔叔的。"林修远转向书房方向,"听说您收藏紫砂..."
书房门突然打开,父亲走了出来。他穿着家常的灰色毛衣,眼镜链垂在胸前,比平时少了几分威严。林修远立刻站直身体,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林修远。"父亲点点头,"听说你在市编程比赛上表现不错。"
"是季辰的算法写得好。"林修远双手递上茶具,"一点心意。"
父亲接过盒子,指尖在紫砂壶上摩挲了一下:"周桂珍的作品?"
"83年的早期款。"林修远声音放轻,"您论文里提过喜欢她的造型风格。"
季辰惊讶地看向林修远——父亲那篇《东方美学中的数学对称性》是二十年前发表的冷门文章。
父亲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转身将茶具放在餐柜上:"洗手吃饭吧。"
餐桌上,母亲做了六菜一汤。林修远盛赞每一道菜,甚至能说出"这个火候刚好保留了大白菜的脆甜"这样的专业评价。季辰看着他与母亲相谈甚欢,恍惚间有种不真实感。
"你妈妈是医生?"父亲突然开口。
林修远放下筷子:"神经外科,市中心医院。"
"林雅琴医生?"母亲插话,"是不是发表过《脑干肿瘤的显微手术路径》那位?"
林修远眼睛一亮:"您读过她的论文?"
"何止读过。"母亲微笑,"十年前我..."
父亲突然咳嗽了一声,母亲立刻转移话题:"这汤是不是咸了?"
季辰注意到父亲警告的眼神和林修远若有所思的表情。更奇怪的是,母亲左手边的药盒——通常她都会在餐前吃药,今天却迟迟没有打开。
"我去下洗手间。"林修远起身,礼貌地询问方向。
"走廊尽头右转。"父亲说。
林修远离开后,餐桌陷入诡异的沉默。季辰盯着自己的碗,听到父亲低声对母亲说:"别提医院的事。"
"他迟早会知道。"母亲反驳。
"知道什么?"季辰抬头。
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在这时,林修远回来了,脸色有些苍白。他坐下时,手指在桌下悄悄碰了碰季辰的手腕——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表示"有事要告诉你"。
饭后,父亲出人意料地邀请林修远参观书房。季辰帮母亲收拾碗筷,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到林修远站在父亲的书架前,表情震惊。
"那些录像带..."回到客厅后,林修远低声说,"你爸收藏了你从小学到现在所有的比赛录像。"
季辰的手停在洗碗池上方:"什么?"
"按年份和类型分类,标签精确到分钟。"林修远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还有你的成绩单复印件,连幼儿园的手工作业都有照片存档。"
季辰感到一阵眩晕。父亲从未表现出对他生活的这种关注,至少从未正面表达过。
"还有..."林修远犹豫了一下,"我看到一张老照片..."
母亲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果盘:"吃水果吗?"
季辰注意到母亲走路时轻微的跛行——这是她旧病复发的征兆。更奇怪的是,林修远的目光立刻锁定在母亲右手腕的疤痕上,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阿姨,"他突然说,"您是不是用过卡马西平?"
果盘差点摔在地上。母亲稳住手,声音却发抖:"你怎么..."
"静脉注射留下的疤痕很特殊。"林修远指着她手腕内侧的白色痕迹,"而且您刚才拿筷子时有无意识震颤,是典型的药物副作用。"
季辰的心跳加速:"什么药?"
"治疗三叉神经痛的。"林修远看向母亲,"我妈...曾经有个病人..."
父亲出现在走廊阴影里:"时候不早了,林修远该回家了。"
气氛瞬间凝固。母亲放下果盘,匆匆走向卧室;父亲站在门口,表情冷硬如铁。林修远歉意地看了季辰一眼,起身告辞。
"我送他。"季辰抓起外套。
电梯里,林修远终于开口:"你妈妈...十年前是我妈的病人。重症三叉神经痛,差点瘫痪。"
季辰靠在电梯墙上,金属的冰凉透过衬衫传来:"所以这就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详情。"林修远摇头,"但我妈书房里有张照片...一个女病人和一个小男孩..."
电梯到达一楼。走出单元门时,林修远突然抓住季辰的手:"等等。"
他掏出手机,快速翻找着什么,然后递给季辰看——那是一张翻拍的老照片:年轻版的林修远母亲穿着白大褂站在病床前,床上躺着季辰的母亲,而病床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和...
"那是我爸。"季辰的声音嘶哑。照片里的季教授年轻许多,正红着眼眶握住林母的手,表情是季辰从未见过的脆弱与感激。
"所以我们的父母早就认识。"林修远轻声说,"而且你妈妈的手术..."
"修远!"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他们。
林修远的父亲从一辆黑色轿车上走下来,西装笔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季辰立刻感到身旁的人绷紧了身体。
"正好找你。"林父走近,目光扫过季辰,带着审视,"把这个签了。"
林修远接过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纸张。借着路灯,季辰看到那是一份《债务免除声明》,末尾已经盖了法院的公章。
"什么意思?"林修远的声音发抖。
"你妈的老同事找上门了。"林父冷笑,"苏雨晴律师和神经外科那帮人,翻出二十年前的医疗专利案。"他指了指文件,"签了它,我们两清。"
林修远快速浏览文件,突然停在一页上:"这是...刘教授的签名?"
"你妈的师姐,现在混成副院长了。"林父不耐烦地说,"她作证当年那项专利本该有你妈的份。"
季辰看着林修远的手指在纸上颤抖。他突然明白了小姨这段时间的神秘行动——她不仅帮他们缓和家庭关系,还在背后解决了林修远的债务问题。
"为什么突然同意?"林修远抬头,"你从不放弃任何钱。"
林父的表情变得复杂:"因为你妈..."他罕见地停顿了一下,"她上周住院了。"
林修远脸色瞬间煞白:"什么?"
"过度疲劳,老毛病。"林父的语气软化了些许,"她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放过你。"他转身走向车子,"签好快递给我。"
看着轿车远去,林修远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季辰扶住他,感受到对方全身都在轻微颤抖。
"我得去医院。"林修远喃喃道。
"现在就去。"季辰掏出手机叫车。
就在这时,电梯门再次打开。季教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林修远。"他叫住他们,声音比平时低沉,"你落了这个。"
林修远困惑地接过纸袋,打开一看——里面是季辰从小到大的病历复印件,还有一本手写食谱。
"你妈妈..."父亲的声音异常干涩,"可能需要这些。食谱上的汤对神经痛有帮助。"
季辰震惊地看着父亲。那些病历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父亲的批注,有些地方甚至画了红圈标注"注意复发征兆"。
"叔叔..."林修远的声音哽住了。
"去吧。"父亲转身走向电梯,又停住脚步,"周末...可以再来喝汤。"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季辰看到父亲抬手擦了擦眼睛。这个微小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去医院的出租车上,林修远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袋。季辰握住他的手,发现上面有泪水滴落的痕迹。
"你知道吗,"林修远突然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眼熟。"
季辰想起照片里病床边的那个小男孩:"也许我们在医院见过。"
"不止如此。"林修远翻开病历第一页,指着上面的医生签名栏,"看这里。"
季辰凑近——在"主治医师"后面,签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林雅琴。
"所以..."季辰的心跳加速,"你妈妈不仅认识我妈妈..."
"她还救过你的命。"林修远轻声说,"你六岁那次高烧惊厥,差点伤到脑神经。是我妈连夜做的手术。"
车窗外,霓虹灯在雨后的路面上投下蜿蜒的倒影,像一条通往过去的时光隧道。季辰突然明白了父亲眼中那份复杂的情绪——那是感激与愧疚的交织,是对救命恩人之子的特殊情感。
"命运真奇怪。"林修远靠在他肩上,"转了一大圈,还是把我们绑在一起。"
季辰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没有回答。有些联系不需要言语,就像那些被珍藏的录像带,那些被小心保存的病历,那些穿越时光依然鲜活的关怀与守护。
医院的轮廓在前方渐渐清晰。无论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至少此刻,他们十指相扣,共同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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