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徐炼咽了咽口水，学着说书人讲奇闻异传的语气，低沉着声音，“这掌柜的是个小老太，讲话声音，苍老沙哑，气若游丝，就像是这人快要不行了似的。但她身手，矫健得很，睡在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吊床上。”
“她就看着我进门，看着我东张西望，也不多说什么，“咻”地一下，就从吊床上跳下来，问我一句，’所求为何’，这声音差点给我吓得连滚带爬就出去了。”
“出息。”
刘承璟回到了书房，徐炼随后关上了房门，看着刘承璟将从崔晏那里拿回来的东西在桌上展开。
“我当时哪考虑了那么多，我只想着查她来着，我就随便编了个愿望。”
“编的什么？”刘承璟看着桌案上展开的名单，漫不经心问着。
徐炼憨憨地嘿嘿一笑，“我就说，想升官呗，总是加班，不涨俸禄，到现在老婆还没讨到。”
刘承璟挑眉看了他一眼，“点我呢？”
徐炼内心翻着白眼，撇了撇嘴，“都说了是编的。”
刘承璟坐下展开纸笔，将这个名单誊抄一份，还要将原件还回去，以免害得崔晏落人口舌，示意徐炼继续说。
他下笔字迹铁画银钩，笔走龙蛇，是一副深沉内敛，却又难掩锋芒之势。
“她就让我把贴身的东西拿出来给她看看，我把荷包摆在她面前的柜台上，她那么草草看了一眼，就摆摆手让我收回来了。”
“连碰都没碰。”
刘承璟写字的手顿了顿，又问，“你从这里出去以后，还用过荷包吗？”
徐炼一拍桌子，震地刘承璟手中的笔滴了滴墨，落在一个叫做柳鹤的名字上。“没有！我敢肯定！”
刘承璟看着那滴淹湿的墨滴，又在一边重新写了一遍，“毛毛躁躁。”
“要我说，肯定是猫妖！哪有人办事情这么天衣无缝！说不定灵缘斋那个老妪就是猫妖！”
刘承璟叹了口气，抬起眼，盯着徐炼，“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凡事……”
“凡事要讲证据，不做无缘由的猜测，不下无根据的结论！”
徐炼学着刘承璟严肃冷然的情绪，重复着刘承璟对他讲过无数次的话。
“但是，这次我有种预感，这个老妪，肯定不简单！”
“带我去看看。”刘承璟写完搁笔，用手在细腻柔韧的宣纸上轻轻扇了几下。
徐炼倾身在桌案上，顺着窗子望出去，“天色太早了，灵缘斋一般要到酉时，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开张。”
“这个点开张？”
“对啊，奇怪吧？又不是什么娱乐性的店铺，晚上开张，绝对有问题。”
“喵~”窗台上，悄无声息地跃上来一只杂色狸花猫，轻轻叫唤了一声。
“这不是昨天那只猫吗，怎么又来了？”徐炼挥手想把猫赶走，刘承璟用手指把他抵远了些。
他走近小猫，伸手把它抱进来，小心翼翼避开它后脚的烫伤，将它放在桌上，又从桌案旁边的小盒子里拿出来几条小鱼干，放在小猫面前。
“你该不会是早就想着它会来吧？连小鱼干都准备了。”徐炼把书桌上的笔架和书卷都往一边收了收，怕猫损坏了这些东西。
小猫在桌上转着圈圈，在柔软的宣纸上踩来踩去。
刘承璟以为它在追自己的尾巴玩，看着好笑，又把小鱼干拿起来捏在手里，在小猫面前晃晃。
小猫用爪子掀开了刘承璟的手，把桌上的小鱼干往桌边推。
“它应该不饿，这意思应该是想让你陪它玩。”徐炼自信地下结论。
“你先出去吧。”刘承璟坐下来，从盒子里又取出来一团毛球，丢到桌上。
小猫爪子从宣纸这头踩到那头，整张纸走了个遍，又停到了淹墨的那一团污黑处坐下来。
刘承璟把毛球推过去，挡在了“柳鹤”这个名字上。
小猫给他掀开，他又推回来……
小猫又掀开，他又推回来……
过了好一会，小猫好像有点生气了，抱着刘承璟的手，轻轻啃咬了一口，在那白皙有劲的手指上留下了两个小小圆圆的牙印。
于是刘承璟收起了毛球，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小猫咪玩累啦？哥哥带你去睡觉。”
他一手抱起暴躁的小花猫，一手将桌上的名单随手折了几下，放进桌边的小盒里，往床边走去。
怀里小猫欲哭无泪。
*
这一觉，花小满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某年八月十五的正午时分，山间桂花香味馥郁芬芳，风中都是桂花的香甜，阳光正好，它平平展展地躺在山门外的一块大石头上，晒着肚皮。
门口那只蠢笨的大黄被一根拇指粗的铁链拴着，蹦来跳去地捕一只蝴蝶，晃得铁链叮铃乱响。
它掀开眼皮，冲那只蠢笨的狗翻了个白眼，慢条斯理地走到大黄面前，结结实实的给了他几个大鼻兜，才转身进了山门。
花小满本是太苍山上的一只无忧无虑，长得五花八门的狸花猫。
太苍山的祖师在小满时节捡到它，“小满时节，微雨霏霏。”他望着狸花猫身上黑色褐色灰色白色的毛，“那就叫小花吧。”
山门上下就她这么一只猫，大家都宠着她。
祖师会把晚餐剩的鸡腿带给她；小师弟总把她抱着跑去后山抓鱼；师姐的被窝里香香甜甜；山门口的大黄又贱又怂。
她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功德无量的大好事，让她投胎成了一只猫。
猫生简直幸福。
进了山门又准备睡时，门外的大黄又开始嗷嗷乱叫，恼得它实在心烦。
作为山门众人的午休守护者，它决定再去把大黄好好揍上一顿。
然而还没出大门，它就听见一阵嘈杂的人声，接着，大黄一阵凄厉惨叫，再没了声音。
“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要放出去。”
“是！”
“一队去后山，二队跟我来，剩下的把所有路口全都围起来，不要留活口！”
“是！”
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去后山的，进山里的。
小花已经慌了，它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圈，挠挠大师姐的房门，钻钻祖师的窗户，它进不去，除了龇哇乱叫，什么也做不了。
贼人穿着普通麻布衣，他们长得奇形怪状，有人长得脑袋小眼睛大，像后院池塘里的鼓眼青蛙，有的人半边脸没有五官，像是糊了半张皮在脸上，这些长相可怕的人提着刀就冲了上来。
眼睁睁看着这群恶魔蹬脚踹开一间一间的房门，拿出砍刀冲进房间如屠夫似的砍死了自己仍在熟睡中的亲人。
她跑到大师姐的房间，想要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替大师姐挡下那骇人的刀，大师姐的肚子里，还有个小宝宝。
而那凶神恶煞的贼人一把抓起它，狠狠地摔在地上，朝大师姐一刀砍下，滚烫热烈的鲜血喷撒在小花的身上，眼睛里。
贼人杀了人，又转头来处理小花。
它颤抖着身子，猫毛根根竖立，忍着被摔过后的身体剧痛，撒腿就跑。
它想到了，现在应该跑去后山找小师弟，小师弟不爱午睡，应该在抓鱼。
可惜它不会讲话，它一开口只会“喵喵。”
它朝小师弟跑去，小师弟还远远地朝他挥手，一手举着刚叉上的一条鱼，“晚上让大师姐给你炖鱼汤喝，开心吧？”
小花跑近他，尖锐的利牙一口咬进小师弟的裤脚，小师弟这才发现小花身上的血迹，登时心道不好，本准备往回跑，但小花锋利的牙已经穿透他的裤脚，牢牢含在嘴里，死命拽着他往另一边跑。
小花都难以相信它突然力气暴增，差点拽得小师弟一个趔趄，那些人刚才说要拦住所有下山的道路，它该把小师弟往哪里带？
“老大，数了一下，还差一个。”
“找！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秋风卷起树叶在地面打了个圈，血腥味弥漫山间，他们将太苍山的三十一口人全部摆在了后院的地面上，这里已经没有干燥的土地了。
“老大，找到了，已经死了，应该是摔下山崖的，被树枝穿胸而过，活不成的。就是太深了，我们捞不到。”
“好，把这一把火烧了，走，领赏去！”
“老大，是不是还有一只猫。”
“你是不是有病，猫还能上京伸冤？”
“是，是，我们领赏去，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恶魔的笑声回荡山间。
眼前画面突然间扭曲崩塌。
花小满独自在山门前坐着，那是一个月圆的午夜，它忽然感觉浑身骨骼都如同撕裂折断似的难熬。
它在地面翻滚挣扎，身上的皮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倍生长，疼得它狠狠跳起，又猛地把自己砸向地面，发出“噗呲”的骨骼碎裂声。
脑袋在地面使劲摩擦，但无论如何也减轻不了痛楚，桂花香味从鼻腔传入四肢百骸，天上的圆月越来越亮，越来越烫，它感觉自己好像燃烧起来了。
过了不知多久，它开始感觉到风钻进骨头的凉意，月亮和桂花都变了颜色，红彤彤得挂在天上，漫天都是红色的花瓣。
它虚弱地趴在那里，感受到花瓣落在身上，有些发痒，用尾巴扫一扫花瓣，却发现自己没有了尾巴。
它缓慢掀开眼皮，眼前景象全都变了，即便是夜晚，它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色彩。
花小满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
它没了毛！
她化成了人形！
她吓得原地跳了好几下，想要摆脱这个身子，她又在地上打滚，刚才的痛楚仿佛就在眼前。
没过多久，她又没了力气。
“师祖，大师姐，我变成人了啊。”
血色的月渐渐消失，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正常。
一阵带着暖意的薄荷香味充满鼻腔，她渐渐安静下来。
*
“不怕不怕，呼噜呼噜毛。”刘承璟温柔低沉的嗓音在头顶盘旋。
花小满睁开眼睛，刘承璟温暖的大掌正轻柔地揉着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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