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同眠

这一趟出来楠江玩得简直忘乎所以,南知意喊他回去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南知意拉着楠江的手,把他往马车那边带,口中哄着:“乖,我们该回去了,下次再带你出来玩。”

楠江依依不舍冲江溯舟和南昭道别。

“记得把衣服换回去。”南知意看着楠江上了马车才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冬夜的寒意透不进宽敝舒适的马车中,南知意倚着软枕小憩,今日那三个小家伙闹得他头疼。不过南知意并不嫌弃,反倒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只有看着他们,南知意才有重生后的实感,才能清楚地想起自己曾是贺时清。

等回到皇宫时已经很晚了,桥辇抬着南知意回了瑶华宫。楠江也跟着商黎一起进了瑶华宫,因为害怕暴露,他头都不敢抬,亦步亦趋地跟着商黎进了南知意的寝殿。

殿内金碧辉煌,随便一件摆饰便是价值连城。楠江从未见过这垟宽敞华贵的屋子,他的余光左瞟瞟右瞟瞟,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南知意刚回到寝殿,方贵妃身边的宫人紧跟着就到了。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殿下,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南知意朝商黎递了个眼神便走了。

楠江微微睁大了眼。

等再也看不见南知意的身影,楠江才拉着商黎的袖子低声问:“赵公公,我该怎么回去啊?”

“赵公公”抄着手摇头表示不知道。

刚刚南知意的眼神应该是想让他把楠江留下来吧?他应该没理解错吧……

商黎说:“等殿下回来再说吧。”

另一边,南知意进来时,方贵妃正倚着小案看书。

南知意敛眸恭敬道:“母妃唤儿臣来有何要事?”

方贵妃放下书,拉着他坐到榻上,语气慵懒:“没事就不能叫我儿子来了吗?”

南知意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叫你来确实是有要事。”方贵妃轻笑了下,坐直身体说,“东宫已经收拾好了,你父皇马上要立你为太子了。”

一抹亮光从南知意眼底滑过。他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母妃,我能当好太子吗?”

方贵妃将他揽入怀中,说:“当然了,我的知意这样聪明,什么都能做好。”

南知意笑起来,说:“母妃又哄我,我连学问都做不好,哪里聪明了。”

方贵妃拿起书卷拍了下南知意的头,笑斥道:“贫嘴,我说你聪明你就是聪明。”

见南知意还是十分忧愁的样子,方贵妃便安抚他说:“有什么好怕的,你还有父皇和母妃呢,以后不管遇到事都不用怕。”

南知意乖巧地点点头。

此时,宫人端了碗莲子汤上来。方贵妃端起碗,吹凉了勺子里的汤喂到南知意唇边:“来,尝尝这莲子汤如何。”

“母妃,我自己来吧。”南知意接过汤碗,一勺勺慢慢喝尽了。

喝完莲子汤,方贵妃又拉着南知意说了好些话才放人回去。

寝殿显,楠江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南知意一回来,他就小跑着迎了上去,可碍于边上还有人,不敢说话,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南知意。

见他都要急哭出来了,南知意心中好笑,摒退了众人,笑问:“怎么了,跟要哭了似的?”

楠江扯着他的袖子说:“都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南知意微讶:“我不是让赵公公送你回去吗?”

楠江眨眨眼,说:“他说他不知道,让我等你回来。”

南知意转头看向商黎,而商黎回以一个略显尴尬的笑。

“……”南知意立刻就明白商黎误解了他的意思,揉了揉额角。倒是他忘了,面前的不是前世与他多年相处的商黎、商大哥,没那么强的默契。

南知意叹了口气,说:“抱歉,是我没安排好。”

“没事。”楠江说,“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南知意想了片刻,说:“现在太晚了,没法送你回去,只能先在我这将就一晚了。”

“姐姐她们会担心的。”楠江左右看看,又问,“而且我睡哪?”

“和我一起睡怎么样?”南知意牵着楠江往寝殿里面走,语气温柔,“我寝殿的床很大很舒服的。你要是不喜欢和人同睡,我让人将软榻铺厚实些给你。至于周云娘她们那边,你也只能等明天回去和她们解释了。”

“行吧。”见商黎要去收拾软榻,楠江挠着脸颊说,“不用麻烦,我不在意和人同睡的。从小我就天天都和姐姐她们一起睡,早习惯了,姐姐们都说我睡觉时很乖。”

南知意掀起帘子,回眸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你现在已经不适合同她们一起睡了。”

楠江努嘴说:“可我也没别处可以睡啊。”

南知意说:“交给我来想法子就是了。”

洗漱过后,两人一同睡下。

月色凄冷,在窗上凝出片片冷白的霜,宫灯的穗子在寒风中打晃,殿内却暖和得很。

南知意刚要睡着,忽觉身上一重,睁眼看去,发现是楠江把被子踢到了自己身上。他坐起来替他盖好被子,可睡下后没多久,楠江又踢了被子。许是不习惯新床的缘故,他今夜总喜欢踢被子。

当楠江第五次踢被子时,南知意伸手捏了下他的鼻尖,小声说:“乖是真的乖,就是有个坏毛病。”

楠江睡得熟,对此毫无知觉。为免楠江把自己折腾到风寒,南知意干脆抱住他,同盖一床被子。感觉到旁人的体温,楠江在他怀里转了个方向,不停向暖源靠。

南知意摸着楠江的后脑,想起前世自己少时很怕打雷,然后每逢雷雨天,大哥便会来陪他一起睡。哪怕后来克服了,大哥也总忘不了他怕雷这事,打雷时总要来关心。后来大哥走了,娘和爹也走了,再没人记得这事了,也没人会在害怕时抱着他一起睡。

楠江的鼻息扫过南知意的锁骨,弄得他有些痒。南知意调整了下姿势,拥着人睡了过去。

今夜南知意又梦到了前世的事。

前世身为贺时清的他死在冬至后的第二天夜里。他咳血之后,商黎着急忙慌地将御医拉了来。

御医把完脉后,只是摇头叹气。

贺时清心中了然,伸回手冲商黎说:“商大哥,你着人把楠江的东西送回去吧。至于我放在桌上那幅先留……罢了,一道送回去吧。”

就算楠江和皇宫有什么联系,也已经与他无关了。

商黎红着眼眶,应了声是。

丫鬟将贺时清搀扶到床上,他脸色白的吓人,仅剩的血色似乎同那一掌心的血一起咳了出来。不夸张的说,贺时清现在套上寿衣就可以直接下葬了。

贺时清躺在床上倚着软枕,回想自己这一生。从贺家二子,到山野居士,再到南昭身边的谋士,也算是跌宕起伏。于民间,他声名鹊起,于朝堂,他有从龙之功,这功与名全都有了,光宗耀祖。从此往后,世人一提起贺家就不只是兰城富商,他总算不枉这人世走一遭。

只是到底还是不甘心,贺时清才二十五岁,他还有好些事还没来得及去做。近来他结交楠江,二人相逢恨晚,引为知己。楠江那些画,勾起了贺时清潜藏心底的遗憾。

“咳咳咳!”贺时清拿帕子捂着嘴,肺都快咳出来了。

“大人,药熬好了。”丫鬟将药端来,心疼地看着贺时清。

贺时清止住咳后,摆摆手说:“不必了,太苦,而且喝了又无用,喝来作甚。”

丫鬟面露难色,劝说他:“大人,良药苦口利于病,再者,商爷也说了……”

“行了,我喝就是了。”贺时清摇摇头,说,“都要死了也不让我任性一下。”

“大人慎言。”丫鬟一手托着白玉碗,一手拿着瓷勺舀起浓黑的苦药汁,吹凉了送到贺时清嘴边,“只要大人好好喝药,肯定会好起来的。”

用过药漱完口,丫鬟收拾好东西退下,留贺时清一人好生休息。他闭上眼,刚要睡去,忽听床侧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小友大好年华却缠绵病榻,马上就要离开人世,可觉得不甘心?”

贺时清霍然睁眼,眸光似利剑般投向床边突然出现的老头。

老头被他这目光刺得缩了缩脖子,嘿嘿笑着说:“小友别这么凶嘛,我可没有恶意。来寻你前我还特意把自己弄得干净了些,要知道我可从没主动收拾过自己。”

贺时清没力气起来,只能偏头看向他,缓慢地露出个笑来:“是吗,那么请问老先生来此寻我有何贵干?”

老头拖了个小圆凳坐下,翘着二郎腿说:“来寻你商量件大好事,一笔稳赚的买卖。”

贺时清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朝外扫了眼,嘴上仍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哦?什么买卖?”

商黎和外边的侍卫不知都跑哪去了,一个发现不对的都没有。

“行了,不用看了。我走之前他们不会进来,你就没发现外头静的不正常吗?”老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来,说正事,小友想不想逆天改命?”

贺时清的目光扫了圈房间,香炉上的轻烟、跃动的灯火、墙角的人影全都静止了,这里仿佛成了遗世的孤岛。他眼睫轻颤,看向老头的目光终于认真起来

老头看着他,正色道:“我可以助小友重来一世,并且助小友母亲平安诞下你,让你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不过有得必有失,后续会造成的结果我也不敢保证。”

“小友考虑一下吧,你最多还有三日期限,勿必在这之前做下决定。待你决定好,便冲半空喊声九微散人吧。”

说罢,他的身影霎时消融,如来时一般无影无踪,周围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风轻轻刮动树枝的声音此刻犹其明显,贺时清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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