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雨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紧闭的窗户，树枝也被风雨刮的唰唰作响，凌晨3点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下坑洼不平的地面堆积着雨水，一些被堵塞的下水道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只有老鼠和蟑螂们还不知疲倦地上蹿下跳着。
城郊总有几处常年等待拆迁的楼宇和废弃已久的老屋，被周围疯狂的杂草从外向里挤压似变形，又从里向外挥舞着阴森的恐怖，让人毛骨悚然，不敢靠近。其中的一栋二层老屋，周遭耸立着高大粗壮的大树，张牙舞爪的样子时刻警告人们切勿擅闯。老屋有门有窗，却匪夷所思的被空气封闭住，扎实的像颗硕大的陨石。
此时雨滴们正随风嗖嗖的往狭窄的巷子里拥挤，夹杂着一丝游动的气息，一个女人进到黑漆漆的屋内，开灯坐下，后面还紧跟着一只湿答答的猫。整栋老屋里堆放着排列整齐到几乎爆棚的不同颜色的笔记本，红的、白的、黑的、灰的……
猫咪将自己身上舔干后向女人走了过来。此时，女人正在一本黑色的笔记本上记录着。
不一会，门被推开了，是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满脸胡渣，感觉有点邋遢。女人见到他立刻站起来，敬畏地招呼道：“樊大人。”
“不用拘束，我只是过来坐坐。”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斗。屋外夜色凝重，也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月光显得微不足道，屋里微弱的灯光下一个笔直地站立着，一个则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吐着烟圈。灰白色的烟雾一层层晕染开来，随着烟斗里闪烁的火光直到烟丝燃尽。
“我刚进门时看见你拿的是黑色的笔记本。”男人终于开口问道。
“这个亡灵比较危险，灵控已经把他移交给死神。”女人小心的回答。
“你跟灵控一起合作了挺长的时间，下个月离界选举灵控，你有意向参加吗？”男人将斗和柄分离拧出，擦拭干净后，将烟斗收入口袋。
“我对于回收分配亡灵没有什么兴趣。”女人如实回答。
“我不勉强你，但是你可以考虑一下，早点休息吧。”男人起身离开。
女人目送男人落寞孤单的背影，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那年的冬季特别漫长也极其寒冷，南方的大雪连续下了好几场，冻得大家都不愿出门。企业、学校和一些小工厂都因为恶劣的天气被迫放假。屋外只听见融雪车轰隆的缓慢碾过。丛兰原本和一个在事务所工作的女孩同住一间病房，前几天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相约等到春暖花开时一同出门晒太阳。但今天病友突然应声倒地，吓得丛兰大声呼叫，几个护士连忙跑进来将室友抬到病床上，接着是医生急促的脚步，稍加诊断和救护，让护士将室友推出病房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人回来。剩下丛兰一个人的病房显得空落落的，越发寒气逼人。
丛兰发呆的看着室友的病床，脑子里一片空白，双手环抱着双膝，下巴搭在膝盖上坐着。想象着自己不久将经历今天相同的遭遇，滚烫的眼泪不自觉一滴一滴地拍打着床单。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随时可以接受死亡的到来，但当真正面对时却是浑身颤抖的畏惧。
过了一段时间，病友的父母被搀扶着进来收拾遗物，大家在医生的叮嘱下，照顾到丛兰的感受，都压低了哭泣声。不一会功夫，人们渐渐散去，只留下一张雪白、整齐、冰冷的病床。
这天夜里，丛兰辗转难眠，墙壁上的时钟每移动一秒都像是在抽丝一线鲜活的生命，望着窗外非黑即白的夜色披上磨砂般月光的面纱，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屈指可数的弥留让人深刻体会到时间就是生命。丛兰是个无神论者，但此时与令人窒息的寂静为伴，不自觉的有些害怕。
持续的化疗使丛兰无法长时间支撑住身体，于是侧身躺下，苍白如雪的嘴唇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早已失去光芒，渐渐眼帘沉重，疲倦的睡去。
窗外雪花肆意纷飞，天空半弯的月亮像一把尖刀一丝一丝收割残喘的生命。如此寒冷的月光为雪花们照亮道路，伴随着微风欢腾地接踵降落在各个角落里，覆盖到每一棵树梢、每一座屋顶、每一张长椅、每一块地面……五彩斑斓的城市又掩埋在雪堆里，如同一个红光满面的人突然被喝下一剂毒药，从头到脚的苍白。又如同一个残忍的巫婆挥舞着尖刀般的月亮在天空划出一记死亡的讯号，顿时便雪花飞舞，寒风中还夹杂着巫婆得意又狂妄的冷笑，也许一切都将封冻。
一只浑身翠绿色的猫急速从医院的屋顶蹿下，优雅的徘徊在丛兰的窗台前，留下一道符样的爪印，轻轻敲了几下窗户，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跑开了。
丛兰睡梦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松很多，于是不经意的辗转着，好让僵硬的身体舒坦筋骨。好久没有这么舒服了，但丛兰耳边隐约细碎的响动却让她美中不足，于是微微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似乎看到一个男人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床前，等到仔细确认时已经被惊吓到：“你是谁？”
“时间快到了，跟我走吧。”男人对丛兰夸张的举动无动于衷，只是友好的伸出一只手。
“你是谁？什么时间到了？你要带我去哪？”丛兰的身体紧缩到床头，心脏都快跳了出来，何方神圣这么有空，深夜劫走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男人依旧淡定自若：“是我的狸奴带我来接收你，看来她对你很感兴趣。”
“你……你……你是牛头还是马面？”丛兰更加害怕了，生平第一次见到鬼，“你的狸奴又是谁？”
面前这个雷打不动的男人让丛兰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变短，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勇气，丛兰噗通一声跪在男人面前请求道：“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求您带我的魂魄去见我父母一面。”
眼见男人的不寒而栗似乎有些改善，丛兰继续央求：“我一生都在怨恨素未谋面的父母，为什么自己一出生就被遗弃，好不容易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年纪轻轻又患上癌症，也许他们抛弃我是对的，我的出生本身就是个错误，现在老天爷只是在修正这个错误。”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生活画面，不由泪流满面，如同一团稀泥瘫坐在地上，哽咽的喉咙开了闸一般哭道。
“死亡时间是不能改变的。”男人虽然仍旧纹丝不动，却叹了口气。
“如果你不想投胎，也许可以留在离界，这样你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找到你的父母。”翠绿色的猫坐在男人身边讲话了。
丛兰抹了抹眼泪，盯着眼前这只漂亮的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喜出望外地望着男人：“留在离界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当然不是。只是能量的归属。”男人显然希望丛兰打消寻找父母的念头，选择投胎重生。
“谢谢。我想留在离界。”丛兰欣喜又悲伤的望着自己的影子逐渐消失。房间里一阵短暂的沉默，却比一生还长。虽然不清楚不去投胎意味着什么，留在离界又做什么，但丛兰已然没有其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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