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兰蔷薇学院omega宿舍的虚拟仓内,
直播里,帝国元帅兼伊芙兰军校校长克利夫兰正在为校队成员授勋,随后阿尔弗雷德作为队长代表优秀毕业生发言……
谢菲平静地关掉了页面,打开昆西与德拉合著的《机械通论》第十二卷,四年前入学时他就拷贝了伊芙兰军校图书馆的整个数据库,这是浩繁卷帙中的一本。
狭小的“信息茧房”里,他做了个手势,此前尚未建构完成的机甲零件出现在身侧。
外围星网,G7e正在帮他翻阅小说,通关恋爱游戏,认真负责的小机器人一板一眼地模拟人类操作做出失误。
其中一个分屏运行着星网互动平台。AI运算模块经过严谨的计算,综合分析这个年龄段omega的上网习惯,G7e歪了歪头,最终选择在帅气的alpha全息视频前停留更长的时间。
星网庞大的数据流汩汩而流,浮沉其间,他们只是两颗微不足道的粒子,安安静静地各司其职,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岁月静好。
“我愿为帝国的荣光献出自己的一切……”
大概是页面没关完全,那声音并没有消停,在星域内网构成的纯黑色房间里,即使捧着书作着测绘,3D立体环绕的声音依然不肯放过他。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演讲稿。
谢菲叹了口气,敲了敲G7e,等它打完这一局干脆脱出了虚拟仓。
身形单薄的omega从虚拟仓里爬出来,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G7e也从本体苏醒,房间角落里毛茸茸的小熊机器人迈着小碎步走过来,给他的小主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菲将脑袋埋在它柔软的毛皮里,在G7e听来语气闷闷的,特殊的技术之下,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他们的交流。
“我答应了莫奈,今年假期去他家住两个月。”
重新汲取了一点力量,他才又抬起头,打量着陪他整整十八年的小机器人。蓝宝石的双眸对上黑曜石的眼珠,因为离得太近,彼此都失了颜色,相似的剔透无机质质地,让人分不清究竟哪双是眼睛,哪对是摄像头。
他像是对G7e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两个月要很久呢,要不要换个外设?”
G7e不在乎这些,只凭着多年来的了解,或者说基于对谢菲行为逻辑的建模,感觉一瞬间它的小主人好像又开心起来,于是愉快地同意了这个提议。
谢菲一把扯下手腕上的终端,将它丢到虚拟仓的里面锁上。
随后他从床下拿出工具箱,在伊莎贝拉无法监测的死角小心翼翼地拆开G7e的毛绒外壳,露出内里冰冷的钛钢结构。
他带它从荒星来第二星系的时候它就是这个样子。
那时它身上的材料还要更差些,荒星的少年省吃俭用淘来或是捡来的贵金属,结合14年来学到的机械知识、荒星人简洁实用的机械美学,凝结成了最初钢铁结构的G7e——他14年来所有智慧的结晶,那时少年对自己的得意之作很是满意。
然而海伦娜夫人看到它的第一反应就是——
“哦我可怜的孩子,连自己的成长型陪伴机器人都是那个样子。”
后来,大概因为表现优异,学院暗中帮他将G7e送修,在专职生产成长型陪伴机器人的大公司为它更换了他此前从未见过的高级合金,眼珠换成精心磨制的宝石,又为博omega的欢喜效仿市面上的流行款式为G7e配置了毛茸茸的玩偶外壳。
海伦娜夫人将小熊作为惊喜递给他时,不会知道眼前面色喜悦笑着说感谢的小孩子,袖中的双手已然捏到骨节发白。
小孩曾在夜里攥紧伙伴的芯片担心地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他并不认可这是奖励,只觉着因为自己软弱可欺,任谁都能轻而易举地将G7e从他身边带走。
谢菲不动声色地将那块承载着所有记忆与数据的芯片往里推了推,藏得更深了一点。
这块芯片不仅记录了它是谁,也同样记录了他是谁,倘若失去了这段经历与记忆,他至死也只能是戴着镣铐的蒙昧顺服的羔羊,此身没有来处,更无归路。
“好啦。”不过一会儿,谢菲将一切回归原位,再次戴回了终端。眼前的小熊变成了兔子,睁着萌萌的大眼睛看着小主人,这次的毛绒外壳是上次作为奖励新送来的那一批中的一个,海伦娜夫人选的依然是这个年纪的omega会喜欢的类型。
“感觉怎么样?”
“外设调试良好。”G7e试了试新装的履带,“移速提升了五倍。”
谢菲没再说话,只用手指捋了捋兔子的长耳朵。
他本就是借着换外设的名头,为小机器人换上更方便行动的履带,之前小熊的小短腿移速实在是太慢,美观性有余实用性不足。这次借着假期,他还要再去一次那个地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是的,蔷薇学院的omega是有假期的,只是安全起见,他们不被允许离开中央星域,也就是前五星系。据说假期制是帝国历史上曾盛极一时的beta平权运动的结果,omega们也是侥幸借着这阵东风受益。
像莫奈这种本身就是第一星系本地人的omega,就和这世间所有的alpha和beta学子一样,能在学期末离校归家。至于那些家在荒星的omega,虽然不能回到家乡,但学院并没有禁止家人探望,只要不出中央星域,即使跟着家人外出旅行,往日重规矩的教师们这时候往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前段时间被阴云笼罩的诺兰难得又恢复了往日的鲜活,兴高采烈地和家人讨论着假期的出行计划,其间被问及学校的生活,少年只愣了一下,笑着说一切都很好。
骗人。
知道小孩人后悄悄哭了多久,谢菲无奈地摇摇头。
只是偶然撞见了这一幕,他不好再往前,少年拽着行李的手微顿,整个人藏在转角的廊柱后,瘦长的身形被高大的多立克柱遮了个严严实实,连影子和飘荡的衣角也看不见分毫。他垂下眼眸静静地等待着,不欲打扰久别重逢的埃文一家。
谢菲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制服上血岩雕成的配饰顺着低头的动作垂下来,晃荡晃荡,偶尔闪着暗光,他把那枚红色蔷薇花形坠饰攥在手中。
这番热闹的场景让他久违地想起荒星的谢家人。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想起他们了。
哦,真是遗憾,忘记他们两年前就死光了,因着那一场矿难。
他垂下眼眸,敛去脸上的神色。
新历1214年以来八次假期,他已经习惯了守在学校,故土宿乡太过遥远,那家人也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上,即使活着也不会记得来看他,而显然他也不需要他们客气的关心。
四年来莫奈不是第一次向他抛出假期的邀约,只是谢菲并非每一次都会答应,更多时候他依然选择留在学校,白天练习omega的技艺,音乐、烹饪与插花,夜间研究伊芙兰图书馆的数据,复刻一张张大师的图纸,日夜兼程、从不停歇。压缩睡眠被他用到极致,四年来他每时每刻都像一根绷紧了的弦,又偏要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即使是星际时代已然高度完善的缩睡技术也无法消除那种深入灵魂的疲惫。
特别是前些日子为着伊芙兰的学院赛,毕业论文和考试耗费了太多心神,即使冷静如他,最近情绪外露的状况也愈加频繁。
这样想着,谢菲叹了口气。
反正这一单也干完了,偶尔给自己放个假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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