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最后还是在那一年的冬天走了，没熬到过年。
将近年节的时候，陈秋意去帮忙收拾了院子，周时浓和她一起把院子里的雪扫干净，给房门挂上了锁。
回来的路上，陈秋意眼眶红红的，冻红的鼻尖露在外面。嘴唇紧紧抿着，压在围巾里。
周时浓跟在她身后，唇线也渐渐抿直。
他知道陈秋意为什么难过。
过去的时间里，虽然他们一直有和奶奶见面，但其实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在老人离去以后，陈秋意才震惊地发现相机里只有单独的照片，没有和奶奶在一起的合照。
奶奶并不习惯面对镜头，她们当时也没强求。
总觉得来日方长。
却偏偏留有遗憾。
–
把陈秋意送回去后，周时浓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拿出素描本。
素描本是从桌子里翻出来的，小时候买的。周时浓本来想用A4纸。但觉得厚度太单薄了。翻到素描本的时候还一并找到了一盒彩铅和最重要的的橡皮。
一整晚。
周时浓四点的时候擦掉最后一点碎屑，画面上生动的人物由周时浓学习时的书桌转移到陈秋意房间里的墙壁上。
“周时浓，真是你画的？”
周时浓站在陈秋意旁边，挂着两个黑眼圈，不太能睁开眼睛地点点头。
小鸡啄米似的。
陈秋意心下了然，把画挂上去以后又拿一颗水煮蛋贴上周时浓眼皮底下的乌青，轻轻滚了一圈：“那你可以去学画画，这天赋太高了。”
周时浓被她按得很舒服，倦怠的闭上眼勾着唇笑：“是夸我的话吗？”
“当然。”陈秋意对他这样的反正有些不满，手上的力道重了点：“我是认真的。”
“好，过，今天收工了。”风树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路辛闻却懒得睁开眼睛，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由着人按。黎晓却没惯着他，放下水煮蛋去洗手了。留下路辛闻手掌撑着下巴看着她幽怨：“下戏无情啊黎老师。”
“才知道。”黎晓把手上的水珠擦干净又重新走过来，路辛闻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那副被挂在墙上的画。
这回轮到他询问和惊讶了。
戏里周时浓的杰作其实是黎晓和美术组老师一起画的。
“什么时候学的画画？”
“在肃原的时候，也没系统学。”黎晓也学着他双手撑起下巴。两人像在房间里一起发呆，倚着椅子：“零零散散地画。”后来就有了自己的画风。
画笔可以还原记忆中最珍贵的部分。
“记忆会模糊，画面不会。”
在曾经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里，疯狂的思念像野草一般生长，抑制不住的痛苦，分裂。
通通被黎晓融合在创作里，写出歌词或晕染画面。
日复一日，直到把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然后，天就亮了。
黎晓思绪即将放空，路辛闻及时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抓耳的声音将人的注意力拉回来：“黎老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天好像是拍我的哭戏吧。你开始帮我提前代入呢？”
“没有。”黎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悄悄垂了下眼睫，她刚才的确只差一点就陷入到曾经灰暗的回忆。
“那就好。”路辛闻的指尖移过来，把她的唇角往上戳了戳：“还是笑起来可爱。”
午饭之后很快转场，镜头转到开学典礼结束以后的操场，学生搬着凳子往教学楼回撤。
走到教学楼底楼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惊呼：“哇靠！一中今年的升学率太恐怖了吧，竟然出了12个清城！！快来看！”
这话一出，吸引了很多学生过去，公告栏边站的都是人。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不断传来前方情报——
“天啊，陈秋意学姐也太厉害了吧！清城大学医学系的录取分今年得上七百了吧！”
“那算什么，秋意学姐是今年临城的理科状元，还超分数线十几分呢。”
“我的天啊那我得拜拜。希望秋意学姐保佑我高考发挥也这么棒，数学不要再不及格了……”
“那你可能拜少了。”她旁边的同学忙提醒，指着公告栏上陈秋意旁边的照片：“看见了吗？这是傅既明学长，人家没参加高考，直接数学竞赛保送清城经管学院了。要想数学不挂科，也拜拜这尊佛。”
本来不紧不慢搬着个椅子走在人群之间的周时浓停下步子。李为和他走在一起，见他不动还转过头好奇，又看见周时浓望着公告栏展板的方向。当即便了然：“周哥，你就不要拜了吧。你这个成绩走艺考什么学校上不了。”
他们现在是高二刚开学，周时浓在高一下学期就转为了艺术生。当时班里的同学都还挺惊讶的。毕竟周时浓在一中的年级排名一直是年级前一百。一中本来就是临城最好的重点高中，尖子生如云。年级前一百的含金量不言而喻。虽然暂时还上不了国内特别top的哪几所学校，但除此以外，好学校是一定能上的。
为此，班主任还特地找周时浓谈过话，事关重大，要他考虑清楚这个举动对人生的影响等等言说，可谓语重心长。
周时浓也听得很认真，但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
他并不是一时冲动。
从小到大，周时浓学习都不差，但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霸，反而是‘学如逆水行舟。’高中竞争压力大，稍微不注意就会有退步的空间。
如果单靠苦学，他这辈子可能都上不了清城大学。成绩越好越难提升。
但是画画不一样。陈秋意是在高一上学期看出他有天赋的，陈秋意审美很好，房间的布置虽然精简却不显单调。周时浓在她提议完，自己也看了看那副合照的画，好像的确很还原，也很漂亮。
他回去后自己就搜了一些教程，了解到基础的入门知识后，和常静聊了一回。常静倒是不反对，直接给周时浓报了个班。他抽出寒假的时间和周末细细地学。周时浓在专业老师的指导下进步神速，他虽然起步晚，但画面感和感知色彩的能力却很厉害。
可以算老天赏饭吃。
最后在多方考量之下，周时浓转为美术生。
他的目标，是清城美院。
“我过去看看。”周时浓丢下这句话，人就向公告栏走去。陈秋意是这一届的高考理科状元，照片毫无意外放在了第一排。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女气质干净，眉眼精致到素颜也惊艳人的程度。照片栏下列着一排座右铭：“诸君见我，问请笔下见真章。”
那是属于十八岁的陈秋意独有的高傲。
周时浓嘴角扬起一抹笑。
至于陈秋意旁边放着谁？呵。
懒得看。
白天的时候公告栏的人太多，周时浓找不到机会。最后一节晚自习，周时浓故意又磨了一张生物的遗传概率题专测。等李为熬不住教室里的人都走了。他才装好书包关灯下楼。
到公告栏前认真拍下陈秋意的专栏照。因为动作太过谨慎，路过的保安隔老远看不清楚。指着手电对他扫了一下：“诶同学，你大晚上在展板前干嘛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偷拍被人抓包太心虚，周时浓提起书包拔腿就跑。本来没什么事的保安也跟着他追出来。但周时浓速度太快，一个助跑闪身就从围墙上翻了出去。这个镜头需要路辛闻的实拍。取景的学校围墙高度很标准，怎么看都不算矮，风树在考虑要不要在外面加垫子。路辛闻已经退回去试了下戏。
镜头对着他，月下的少年跑起来像一阵轻快的风。校服包裹的手臂撑上墙头，带起微微凸显的青筋，稍一用力，跨栏一般飞了出去。
“卧槽太帅了闻哥！”
工作人员隔着镜头一阵惊呼，风树坐在凳子上竖起拇指。这一跳的感觉带出很张扬的少年气，后面又补拍了两遍细节。
风树看着监视器里路辛闻面对镜头的表现力，愈发被惊喜。
她在开机之前也去搜集过路辛闻的影视资料，但是《暗声》还处于保密阶段，流出来的路透很少。偶尔的几个片段看着是挺不错，但因为角色之间差距太大，很影响演员的发挥。风树一时也拿捏不准，再加上大众对于流量演员的偏见。
她其实在心里狠狠为路辛闻捏了一把汗。
现在看来，完全是她想多了。
少年人简直是路辛闻的舒适区。
她愈发期待以后的剧情了。不知道到了后面的感情张力部分，路辛闻会怎么处理。毕竟周时浓拿的可是暗恋的本，至于路辛闻……
风树想着又去扫了眼路辛闻的脸，啧，不可能。
长这样还暗恋？？不至于吧，那得喜欢个什么样的人？？
今天的戏份还没有结束。
周时浓跑出一段路后慢慢停下来，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不用怕。保安大叔离得那么远，可能也没发现他带手机。过来解释一句就好了。
究其根本还是心虚。
周时浓抱着书包想完，喘匀了气。跑得太快，车也没骑。好在离家也不是太远，周时浓抄了近路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伸手又摸到裤兜里的手机，指尖稍稍蜷了一下。
他把手机掏出来，沿着路灯一边走一边按亮屏幕，女孩的照片出现在镜头下。
勾出路灯晃晃的光影，勾出周时浓绯绯的耳热。
路辛闻的镜头感太好了。
风树觉得这一段的氛围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激动地夸了好几遍，已经打板的场记准备收工。只有路辛闻还站在那盏路灯底下，望着手里的照片出神。盯着看了好久，路辛闻存下来点开了置顶的对话框。
把照片发了过去，打了几个字。
[黎晓，你好漂亮。]
耳朵红是真的，暗恋也是真的。帮角色表达义不容辞，可代入自己的情绪，也是真的。
还是要快点表白。
路辛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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