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男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抱着一个豁口的瓷碗，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人群。
不少排队等候的人被他冲撞得站立不稳，或掉出队伍，或跌倒在地。
男孩被灰尘和泥土染得黑黢黢的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歉意，径自插进了艾凡那列队里。
“喂！你这小鬼搞什么？！”
“知不知道要排队？！这个狗崽子！”
“他妈的给老子滚出去！”
人群中立马爆发出一阵骚动，不少人趁此机会偷偷向前插队，最终四列队伍的末尾全都乱成了一锅粥。
罗莎琳德大声道：“大家冷静一点！每个人都有，请排好队！”
她的劝导很快淹没在人声中，人们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艾凡也大声喊道：“大家冷静一点！有序排队，不要发生冲突！”
他的声音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生怕得不到物资的贫民们只是犹豫了一下，依旧哄抢着向前挤。
倪克斯看了一眼骚乱的人群，和没事儿人一样的始作俑者，对身旁的米迦尔凯尔说：“米凯尔，让他们重新排好队。”
“是。”米迦尔凯尔立即放下手中的衣服，纵身一跃去到了队伍末尾。
原本打算领衣服的贫民愣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茫然又不知所措。
倪克斯看着队伍末尾的方向，甚至没给予旁边的队列任何视线，随手拿起米迦尔凯尔放下的衣服，塞进了他的怀中。
米迦尔凯尔三两下就制止了贫民们的冲突。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只是顺水推舟一般借力，将乱糟糟的四列队伍全部重新排列好。就像排木棍一样，连每个人原本排在什么位置，都被一一还原。
被排好的人们根本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向他。原本不服的人，也在对上他那双冷漠又邪异的双眼时，瑟缩着顺从起来。
队伍又恢复了先前的井然有序。
倪克斯一扬眉：看来他这一个多月，跟着戴安娜还是有些收获的，做事开始变得滴水不漏了。
艾凡感慨：“真是太厉害了，帮大忙了……”
罗莎琳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做法……”
然而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黑头发的男孩被丢去队伍末尾后，竟又一溜烟似的开始往前窜。
米迦尔凯尔一把薅住他的后衣领，将这个不合群的家伙提到了倪克斯面前：“我认为他应该由您处置，主人。”
排队的贫民们诧异地看向两人。
倪克斯无语：看来还有的学……
她朝米迦尔凯尔招了招手。米迦尔凯尔顺从地前倾身子，隔着那张老旧的木桌，在众人的注视下，将脸凑近倪克斯面前。
倪克斯在他耳边提醒：“现在我是艾凡的侍女，你是骑士，暂时不要叫我主人。”
温热的呼吸洒在脸颊上，米迦尔凯尔顿了一下，微微偏过头，撞上了倪克斯近在咫尺的脸。
***
“……”
鼻息间似乎能闻见倪克斯身上那淡淡的、冷冽的香气，米迦尔凯尔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下来。
重重呼出凝滞的气息后，他用比平时更低沉的声音问：“那该叫您什么？”
倪克斯垂眸思考。从米迦尔凯尔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她柔顺光泽的发丝、黑色蕾丝缎带上精巧细致的纹样、蕾丝缝隙中被压弯的睫毛，白皙无瑕的皮肤，和直挺的鼻梁。
倪克斯：“直接叫‘林’吧。”
“……”米迦尔凯尔，“好…林。”
被米迦尔凯尔揪着衣领的男孩看着他们俩说悄悄话，不耐烦地插了一句：“喂！你们要亲亲我我的话，等回去再做行不行？！”
倪克斯直起身，拉开和米迦尔凯尔的距离，看了一眼男孩，忽视他的话，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插队引起骚乱？”
米迦尔凯尔也顺势直起身。
男孩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米迦尔凯尔收紧手，这直接导致男孩的衣领变成了项圈，勒在他脖子上发出无声的警告。
男孩的脸即使隔着那层灰和泥土，也能看出明显的涨红，胡乱挥舞着手臂拍打米迦尔凯尔的手。
倪克斯睨了米迦尔凯尔一眼。尽管她的眼睛被缎带遮挡住，米迦尔凯尔依旧能够感受到她的视线，松开了男孩的衣领。
男孩站稳身子，尝到了苦头变得老实起来，边咳嗽边说：“我，我叫格里菲斯。你们新来的，咳咳、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咳、吧……虽然每次…呃，都准备了足够的食物，但有些人，咳…拿到后换身行头又重新过来，趁人不注意插进队里，拿走很多份，咳咳…所以还是有人吃不到！”
排队的人群顿时又骚乱起来。
倪克斯似笑非笑地问他：“你也做过这种事？刚才是想重复领取？”
格里菲斯语塞：“我…！”
艾凡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问男孩：“还有重复领取这种事？难怪每次东西都不够……”
格里菲斯：“呵！你们这些天真的皇族和贵族，当然不知道贫民的小把戏，咳咳咳……”
米迦尔凯尔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注意你的措辞。”
格里菲斯立马噤了声。
罗莎琳德用手抵住下巴思考着，说：“嗯…确实很有可能发生这种事……”
倪克斯：“你们没做任何登记，也没确认身份，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
艾凡低下头：“可如果那样做，就像是在审核筛查一样…本来大家过得就够辛苦了，我怎么能……”
贫民间也有人议论起来。
“就是就是！凭什么我们要像罪犯一样被审查！”
“是哪个混蛋来领好几次！赶紧自己滚出来！”
“本来就吃不饱，怎么还有人干这种不要脸的事！”
倪克斯：不做登记和身份确认，就无法避免重复领取那种事发生。做了又会使贫民寒心，甚至产生抵触情绪。
以艾凡优柔寡断的性格，确实不忍心那么做，导致这种事迟迟无法根治。
这种情况下，要想不破坏原有的规则，又杜绝同样的事继续发生，就只能悄悄把破坏规则的人找出来了。
***
物资很快见了底，且果然如格里菲斯所说，有小部分人没能领到。
倪克斯在分发过程中锁定了几个可疑人物，但没有声张。
拿到物资的人们藏宝贝似的把衣服和面包藏进怀中。大部分人就此离开，只有少数无家可归之人，抱着碗缩在收容所的角落喝起浓汤。
坐在角落石头上的布鲁尝了一口，伸出舌头舔舔沾着汤渍的嘴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碗里，说：“天呐！太好喝了，谢谢殿下！还有罗莎琳德女士、林小姐、骑士大人！你们最好了！”
“你喜欢就好……”艾凡宠溺又心酸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语气复杂地说，“我和罗莎去看看婆婆他们哦。”
站在布鲁旁边，两手空空的格里菲斯撅了撅嘴，说：“切…要是真的想改善贫民窟的状况，就应该让我们顿顿都吃饱，偶尔来一次有什么用……都是那些自认了不起的人们做做样子，骗你这种没脑子的家伙的，你还被他们哄得团团转！”
倪克斯听见他的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里的人们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进入福利院等福利设施，获得生活上的保障。想要改善他们的生活，就需要彻底整治贫民窟。
这种做法费时费力，且绝大多数皇室和贵族将贫民视为蝼蚁，根本不可能特意为了他们整治这里，所以艾凡的做法确实治标不治本。在有些人眼里，甚至会被看作是当权者的伪善。
即便如此，为了活下去，这里的人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每次有物资送来时自觉地排起长队。
没想到他这么小，竟然会明白这些。
布鲁：“啊？可是殿下真的是好人啊……”
格里菲斯无语：“唉，你这个……”
就在贫民们闷头吃饭的时候，两个忽然出现的男人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他们身上干净的衣服与这里的贫民们格格不入，趾高气昂地来到帐篷外，对格里菲斯说：“哎呦~可算找着你了！”
“这回可别想跑了，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帮你那死爹还债吧！”
格里菲斯看见他们，面露惧色，一溜烟似的开始跑路。
两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追上去，没费多少功夫就抓住了他，
“放手！放开我！C你妈的……”格里菲斯使劲挣扎，但年幼瘦弱的他又怎么敌得过成年男人的力气。哪怕使尽浑身解数，也只是在男人脸上留下几道抓痕。
“你这疯狗崽子，给我老实点！”
“哈哈…看你那狼狈样。”
“快闭嘴吧你！”
即便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里的人们也像是见怪不怪一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倪克斯眼看着格里菲斯被两人带走，并没有出面制止。
***
不久后，和罗莎琳德一起回来的艾凡没看见格里菲斯，疑惑地问布鲁：“布鲁，格里菲斯呢？”
布鲁瑟缩着说：“有…有两个怪叔叔把他抓走了……”
艾凡顿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倪克斯：“倪娅，你怎么任凭那么小的孩子被不明不白的人带走？以你和米迦尔凯尔的实力，追上去应该绰绰有余吧？”
倪克斯：“那两个男人似乎是他的债主，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要追上去？况且今天我们是碰巧遇见，如果救下了他，以后呢？不可能每次都有人帮他，这是他必须要自己面对的事。”
艾凡：“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啊……他们往哪去了，我现在去追。”
布鲁担忧地抓住他的衣角：“殿下，他不会有事吧？”
艾凡被他牵制住，只得蹲下身扯出难看的笑容，安抚受惊的布鲁：“不用担心，他会没事的。”
布鲁似乎不太相信，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离开：“真的不会有事吗……”
艾凡有些手足无措：“啊…这可怎么办……布鲁，你先放手好吗？”
倪克斯看着手忙脚乱的艾凡，无声地叹了口气。
要不是你，我真的不想掺和这种事。
她命令身后的米迦尔凯尔：“米凯尔，去把人带回来。”
米迦尔凯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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