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懵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姜尘话中所指。她恍然“哦”了一声,想解释那不过是公主后院的一个马奴,但转念一想,公主平日最不喜旁人议论她的事情,她还是不要多话为好。为着她这嘴碎话多的毛病,公主可是罚过她好几次呢。
于是琼花朝姜尘笑了下,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奴婢不知呀。殿下的事,奴婢不敢多问。”
姜尘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他语气寻常地询问起公主近日可有喜欢的点心,殿中可曾换了熏香,琼花一一敷衍着答了。到了长乐宫门口,姜尘停下步子朝琼花作别,笑着说:“方才听姑娘说起,才知殿下近日喜欢清雅些的熏香。我前几日刚从父亲那儿得来些上好的松木香,明日正好给殿下送来。”
琼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殿下明日要出宫,公子改日再来吧。”
姜尘微怔,极自然地顺着她的话问下去:“殿下要去哪儿?”
琼花已经后悔了。她恨不得立刻抽自己几下,让自己这张嘴好好长长记性。她僵硬地动了动唇,顾左右而言它:“奴婢就送公子到这儿了。公子路上小心。”
小厮从远处跑过来,恭声对姜尘说老爷请他回府一趟。
他恹恹应了一声,良久,才挪动脚步,往宫门的方向走。
*
琼花回到殿中时,晏朝已不在那里。
宋落疏指了指矮桌上的柳叶瓶,吩咐她把花瓶摆到另一侧的窗子下。
几枝玉兰被修剪成漂亮的形状,参差有度。只其中一枝,花瓣缺了几片,许是不小心碰散了。
琼花有些惋惜,她小心地将花瓶摆好,转过头问:“殿下,要不要奴婢再去折几枝?”
“不必了。”
宋落疏翻着一册厚厚的古籍,看了几眼便觉无趣,随手扔到一旁。她瞥了一眼床边,那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不由又想起方才晏朝跪在那儿时的情景。
他的乖顺,不似作假。
宋落疏心神不宁地移开视线,去看墙面上挂着的那幅百里行春图。她盯着画中栩栩如生的山水风景,心思却不在画上。
这两年,不少人费尽心思搜罗模样俊俏的男子往她身边送,只为讨她欢心,以在皇帝面前得些好处。而宋徵觉得她也到了该通晓男女之事的年纪,毕竟前朝那位萱庄女帝,未立皇夫前身边已有十几位面首。因此,对此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由着她高兴便好。
起初,她也留了几个能入眼的在身边侍奉。她还记得那人名叫余溪,他总是温柔笑着,陪她读书练字,为她洗笔研墨,说很多好听的话哄她开心。
她从未想过,余溪会在她的茶水中放催.情的药。
他哭着跪在她面前,声声恳切地诉着苦衷,他说他是被家族逼迫才出此下策,他想让她怀上他的孩子,以此换得他的家族一步登天,成为皇亲贵戚。
她望着哭红了眼睛的余溪,久久不语。
她根本没有想过男女之事,她只是想,宫中日子寂寞,有人陪伴,总要热闹一些。
可是,那张温柔笑面下藏着的,不过一场算计而已。
乾元殿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宋徵问她想如何处置余溪,她安静坐在梨花木的圈椅里,低头抿了一口瓷盏里的热茶。
“杀了吧。”
从那之后,面首之事无人敢再提。仍旧有人变着法子往长乐宫中送人,都被宋落疏拒之门外。
而梨白,是她自己带回宫里的。
滂沱暴雨里,那双潮湿的漆眸朝她望过来,像破碎的月亮。
那样一双干净的眼睛,会欺骗她吗?
宋落疏忽而有些心烦。她收回视线,将腕上的佛珠褪下来,放在指腹间轻拈。
一到十七,一颗一颗,默数了许多遍。
*
翌日。
巳时刚过,长街上已是一派热闹之景。一辆华美的马车不紧不慢地驶过人群,引得路边百姓纷纷驻足,好奇张望。
“那是哪家小姐的马车?”
“我瞧着那马车后头竟跟了二十几个侍卫,啧啧,也不知是谁家的千金,做派这般张扬。”
人群议论纷纷,有好事者忍不住跟了上去,想看看从轿子里下来的到底是哪位名门闺秀。
马车在云裳阁门口停下。
一个婢女弯腰摆好轿凳,然后掀开车帘一角,去扶轿子里坐着的人。
宋落疏搭住晚月的手,踩着轿凳缓步走下马车,她在马车前站定,回眸瞥了一眼看热闹的人群。
四周的议论声骤然止歇。
大红色的裙摆曳地,衬出少女窈窕婀娜的身段,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孔,美得张狂肆意。
几个离得近些的男子一时看得呆了。在京中,什么样的美人他们没见过?可如今见了眼前这位,方知什么才是真正的绝色。
沈夫人匆匆从云裳阁里出来,几乎一路小跑。她脸上还沾着汗,正要跪下行礼,晚月先一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殿下累了,想快些进去歇息。”
沈夫人连忙说:“殿下快请。”
宋落疏跟在沈夫人身后进了屋,见前厅里已经坐满了客人。沈夫人站在木梯边,一脸歉意,“不知殿下要来,是奴家怠慢了。今日客多,只能委屈殿下将就些,还请殿下恕罪。”
这座云裳阁分前后两院。前院是品茶听曲之地,与普通茶馆无异;而转过两道小门,进了后院,则又是另一番风月光景。沈夫人瞧着宋落疏的脸色,小心询问:“殿下今日是在前院歇着,还是去后院坐坐?”
这位长公主几次都是为了阁中有名的春颜而来,她也曾叫过几个美少年过去侍奉,但长公主似乎对此兴趣寥寥。
不过,人心善变。尤其是皇宫里头的那些贵人,总是今日喜欢这个,明日便喜欢那个。她拿捏不准宋落疏的心思,所以还是照例问了一句。
“就在前院。”
“是。”
沈夫人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引着宋落疏上了二楼。她匆忙唤来两个丫头,手忙脚乱地将一处靠窗的空地收拾干净,摆上桌椅,又命两个小厮抬来一架屏风。如此,勉强算是隔出了一处雅间。
宋落疏坐下来,又让晚月和琼花挨着她坐了。沈夫人立在一旁,这时才注意到宋落疏今日还带了一位侍从,不由有些惊讶。往常她总是让那些侍从守在外头,只带两个贴身的婢女进来。
沈夫人不敢过多打量宋落疏身边的人,只悄悄瞥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殿下稍坐,奴家这就去沏茶。”
宋落疏将她喊住:“不忙。本宫今日来,一是品茶,二,也是有件事想问问沈夫人。”
沈夫人愣了愣,很快端起笑来,殷勤道:“殿下请讲,奴家一定知无不言。”
宋落疏指了指身侧的晏朝,淡声道:“这个人,可是从你们这儿逃出来的?”
沈夫人被这话吓了一跳,顿时睁大了眼睛。她这会儿才敢仔细端详晏朝的脸,心下飞快地盘算着,这少年模样这般俊俏,若当真是云裳阁的人,定是后院里头的人。
晏朝忽然抬起眼睛望向她,漆眸里沁着冷意。沈夫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惊觉他的眼里竟有恨意。她僵硬地动了动唇,讷讷道:“回殿下,奴家平日里只负责前院之事,这后院的事情,都由蔓柔来管。奴家这就去把蔓柔叫来。”
听见蔓柔二字,晏朝眸中恨意更深。当初便是那名叫冯蔓柔的老鸨对他百般磋磨,逼着他去学那些伺候人的规矩,他不肯,她便唤来小厮将他关进柴房私自用刑。
晏朝垂下眼,藏起眼底的寒。
宋落疏示意沈夫人去叫人,两个丫鬟将几碟点心摆到桌上,又匆忙低着头退下。她随意挑了一块红豆糕来吃,余光不经意地瞥向身侧的晏朝。
因作侍从打扮,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衣,连束发的系带也换成了黑色。宋落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恍惚想着,他还是穿白衣更好看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应是沈夫人带着冯蔓柔过来了。
宋落疏这才回过神,她面色如常地吃着碟子里的红豆糕,心里却在一遍遍提醒自己,她今日带着晏朝来此是为了问清他的身份。若他底细干净自是最好,若不干净——
她不能被这张脸迷惑,软了心。
冯蔓柔跟在沈夫人身后,一转过屏风,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道:“见、见过长公主殿下!”
“起来说话吧。”
这冯蔓柔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却穿着一袭淡粉的罗裙,脸上浓妆艳抹,一身的脂粉香气,闻着十分呛鼻。宋落疏皱了下眉,看向沈夫人。沈夫人会意,立刻开口:“蔓柔,你仔细瞧瞧殿下身边这位……可是咱们这儿的人?”
冯蔓柔抬起眼看向晏朝,只一瞬,她便瞪大了眼睛,“梨白?”
晏朝冷冷朝她看过来。四目相对,冯蔓柔惊觉一阵寒意慢慢爬上背脊。
自她从奴贩手中买下梨白,冯蔓柔便知这人是个硬骨头,哪怕几度被打得奄奄一息,也不曾开口求饶过一句。柴房里那双寒凉望着她的眼睛,每每想起,总会梦魇缠身,令她不得安眠。
冯蔓柔承认,对梨白,她是心急了些。要怪就怪他这张脸生得太过惊艳,她恨不得三天就将梨白调.教得乖顺服帖,出去侍奉客人,为她赚来大把大把的银两。
得知梨白逃跑之后,冯蔓柔气得摔了好几个名贵的花瓶,她几乎派出了全部人手连夜在城中搜寻,却一直未能找到梨白的踪迹。
看着眼前梨白的脸,冯蔓柔心痛地盘算起这些日子她少赚了多少银子。
“他是你们这儿的人?”宋落疏问。
冯蔓柔连连点头,急切道:“是,他是奴家从一个奴贩手里买来的,花了二十两银子呢!前几日看守不严,让他给跑了……”
“可有身契?”
冯蔓柔愣了下,摇摇头,“那奴贩说是在林子里头捡的人,故而不曾有身契。”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小子运气真好,怪不得一直抓不到他,原来是得了长公主的庇佑。不过今日长公主既然带他来了云裳阁,方才又问了她话,想来是要将梨白送还于她。
毕竟,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怎能看上勾栏院里的人?就算他模样生的再好,与长公主也是云泥之别。公主是断断不会留下这样的人在身边伺候的。
冯蔓柔这般想着,不由喜滋滋地笑了。她弯着腰,往前走了两步,谄媚地朝宋落疏露出笑脸:“殿下放心,往后奴家一定对他严加看管,绝不让他再跑出去生事。这些日子,想必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
宋落疏正在用一块雪白的帕子擦拭指尖,动作不疾不徐。闻言,不由抬起眼睛,目光中带着疑惑。
她将帕子搁在桌上,伸手解下腰间的荷包,懒得解开,整个儿抛给冯蔓柔。
“本宫今日出宫,身上带的银钱不多。这些金子,够赎他的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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