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颐之那厢吃着梅花糕,姜煐这里已经在听静芽回复。
她听闻静芽被裴颐之拒之门外,疑惑道:“从前那些大臣都送他些甚么?”
静芽是个老实听话的,略略思忖道:“听门口当值的小黄门说,真有人会将美酒啊书信的送到武英殿来,陛下似乎也不怎么忌讳,笑呵呵的,但是裴大人尽数返还,一件都没收。”
不忌讳?
不忌讳才怪呢,姜令安最是忌讳党派相争起二心,裴家、程家、梁家到如今这个样子,不都是因为……
姜煐一愣。
……不都是因为姜令安……
这个认知就像是溪水汇入河流,她不禁被自然而然地这个事实所惊讶。奇怪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何地知晓的,仿佛天生就在脑中,且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她食指点着桌面,一言不发,静芽又说道:“听闻从前也有不少大臣给裴大人送美人。”
她食指停住:“哦?”
“借着送琴送笔和纸的名头送到裴府上,实际上是美人抱琴,一同送达。裴大人不被陛下留在武英殿的话,就会很晚回到裴府,主母裴柳氏便让美人全都站在堂前,等待裴大人。”
“他母亲喜欢?”
“不喜欢。但不好直接打发了。但有些美人不懂规矩,据说有次裴大人回府,一个琴伎摸黑爬上来,裴大人气得脸都黑了。后来裴府便再没放进来这些。”
姜煐略略皱眉。送琴便罢了,高山流水,同音知己,天下好琴的确难求。但是为官的那些,不是给姜令安送女人,就是给裴颐之送女人,这些男人脑子里怎么想的不是女人便是女人,还以为自己能掌握甚么国家命脉,真是可笑。
姜煐把静芽口中那些大臣的名字通通记下来,与记忆里一核对,倒都是些雍亲王的党羽。这些人知晓姜令安无心朝政,将他搞得荒淫无度,现下瞧着裴颐之在帮忙,便盯上他了。
外头风渐渐大起来,她听见遥远处有丝竹之音,知晓姜令安和乌苏里仍在狂欢。
手里的书册翻了几页,静芽撩帘进来,将藏在衣袖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姜煐瞧。
小小的青瓷罐子,打开之后,里头不过两片指甲盖儿大小,装着不易吹飞的粉末。
姜煐放下书,问道:“这是……?”
静芽点头:“按照殿下的吩咐唤民间人调制的,据说无色无味,功效淡很多。”
“这东西平常是个什么功效?”
静芽转头看了看门侧,小声道:“比男子平时要尽兴些。这次调制的大约能短暂叫人兴奋起来,但有迷神的功效。”
姜煐道:“如此说来,调制的这一版无人用过?”
静芽摇头。
姜煐忖了忖,眼神飘到自顾自伸懒腰的小狸奴身上。
小狸奴猫手猫脚长长伸着,露出毛茸茸的肚皮,歪着头看她,眼睛眯了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她冷静地唤静芽煮茶,拨开青柳颜色的盖子,用指甲捻了些粉末,扫入杯中。
热茶缓缓倒入,她只闻见了熟悉的茶香,没有闻见任何不妥的味道。
她让静芽把狸奴抱过来,静静等茶凉。摸着小狸奴肉嘟嘟的脸颊肉,她微微下定决心。
她十四岁的时候定然想不到自己还会喜欢小狸奴。那时她大概也想不到,自己会尝试用这种法子来避□□血后带来的后果。
被关在宫中这些年,她被没收了刀剑,留了长指甲,只怕再拿到刀都会有些许生疏。
可这不应该是她在意的部分。她应当相信,必须相信,确定自己要相信,刀对于她自己来说,就是吃饭用的筷子,划船用的桨。这把刀,可以是真正的刀,也可以是人,抑或是药。
不知何时,她脑中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把所有人都杀掉,只留下她一个人并不会快乐。死的人也许得到了解脱,也许通往下一生,也许痛苦挫败,可身后事再也不知,她生的空虚和痛苦却是确确实实的。
小狸奴哧溜一下从她怀里跑出去,姜煐听见夜漏几下,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出现在窗纸后。
茶杯热气袅袅,姜煐与静芽对视一眼,扬了扬下巴。
静芽停下满屋捉猫的手走出去,门外静悄悄地没有动静。
姜煐其实知晓窗外的是谁。
可她和裴颐之约在亥时凌华宫,可现下还未到亥时,裴颐之应当还在武英殿才是。
静芽还是没有声音,她伸手抚过窗纸,悄悄打开一条缝,微微倾身往外探。
寒冷月光中,裴颐之英俊的面庞一半掩在月光下,神情晦暗难明,有丝脱离现世的清冷之意,等到她看向他,才如冰雪消融,有了清浅春意。
她朝四下打探去,眼睛小鹿般瞪圆,檀口微张:“你怎么这么快?”
“不快。”他含着点笑,缓缓道,“臣等了好些时候……为了进来还花费了些时间……”
姜煐果然没看见人。
她些许无奈,想到方才的事情,又半含着嘲意,暧昧不清道:“裴大人好本事,在大景宫中来去自如,怪道大臣都要送琴啊画啊美人啊。”
他怔了怔:“臣并未收下那些东西,也不喜爱那些东西。”
“那裴大人喜欢甚么?”
他黑瞳悠悠,笑意渐深:“殿下送来的梅花糕……臣很是喜欢。臣……很高兴……”
姜煐隔着窗棂静静瞧着他。
她见裴颐之耳垂微红,心下觉得有几分可爱,努着嘴将窗户一关,说道:“油嘴滑舌。”
那如鹤身姿翩然不动,姜煐又打开窗:“进来。”
裴颐之这才走过长廊。
静芽开了一半的门,为防止小狸奴飞扑出去,裴颐之快速走进来关了门,静芽便在外头望风。
许是有段时间没见,小狸奴站在原地,圆溜溜的眼睛痴痴望着裴颐之,有几分迷茫和惊讶。
姜煐雪白皓腕搁在案上,没有戴首饰。屋里暖和,她穿着简单的褙子,云鬓分行,不施粉黛却足够明艳耀眼。
小狸奴打量够了,摇着尾巴左闻闻,右嗅嗅,伸出猫手扒拉在裴颐之大耄上,企图跳进他的怀里。
姜煐眼瞧着圆桌上的卷轴和宣纸都有些碍眼,站起来走去收拾,说道:“脱下来,去那边坐着。”
裴颐之抱着小狸奴,见她忙不迭地收拾东西,轻轻瞥了一眼。
那是他上次送来的卷轴。殿下……都收着……
“失礼了。”他听话地脱下大耄,放在桌下,含笑坐在方才隔着窗讲话的地方。
姜煐把东西全部挪到里头,随口道:“你喝茶罢。”
“好。”
裴颐之话音落下不过几刹那,姜煐忽然想起茶还没有上,准备吩咐静芽煮上好茶端过来。
她刚回身,发现裴颐之正放下茶杯,清浅目光落到她身上,微微一笑:“殿下?”
……嗯?
姜煐不敢置信道:“你喝的甚么?”
裴颐之看了看茶杯:“茶。”
茶?不,这不是茶……
也不能说这不是茶……
姜煐难得神色慌张。小狸奴贴在他身上,黏人地舔他的手指,他揉了揉小狸奴的面颊,看似无恙。姜煐快步走回去,坐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过了半晌,小狸奴舒服够了,扑通一声跳走了,临了还蹭了裴颐之一腿毛。
他冷白的肌肤蹿上薄红,低垂着眉眼,声音微哑:“殿下……是想看臣么?”
她今日叫裴颐之来,是因为自觉时机将近,和他面白好商量对策。
这东西是打算试试。
本是想给小狸奴试试。
但是姜煐念小狸奴无辜,想着便算了。哪成想竟然被裴颐之喝了去。
这合欢散……
姜煐脑中回想起静芽的话:比男子平时要尽兴些。
比男子平时要尽兴些。
比男子平时要尽兴些。
比男子平时要尽兴些。
这几个字在她脑中旋来荡去,搅得姜煐心神不宁。
她抿唇问道:“……叔慎……叔慎可还好?”
“臣很好。”裴颐之一愣:“殿下很少唤臣的字。”
姜煐别开眼。可不是么,这回是她戳了个乌龙,自觉有些理亏,连态度都好上三分。可她着实恶劣,既然错了,那便将错就错,好奇药效能有几分。
她起身要静芽备水,又吩咐将西厢房的碧纱橱收拾一下,放到那处去。静芽很是惊讶,姜煐没空解释,仔仔细细关上门回来,背靠着门思索着。
思索着……
她思绪纷乱。
不该离他太近,也不该让他进来……
她不可以和他太过亲密。
“叔慎。”
“嗯?”
“叔慎。”
裴颐之耐心地回复她,清越的嗓音低低沉沉,像带着软毛,不轻不重地挠了她一下。
她走过去,看见裴颐之脸庞愈红,黑瞳带着极为烫人的温度,将她的身影牢牢抓住。
隽永的眉眼。
红润的唇瓣。
苍白的手背上,每一条青筋都好看迷人。
他就和她见过的绝色女子一样撩人,让她都忍不住想要碰上一碰。
小狸奴又跳上去,红艳艳的小舌头舔他的长指,一红一白,极大的反差色惹得姜煐联想甚多。
某次梦里,她的手拉着他,轻轻唤他裴郎,唤他夫君也似这般光景。
姜煐口干舌燥,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是谁喝下了合欢散。
裴颐之似乎感受到什么,眉尖微动,声音更哑。
“殿下,这茶……”
“茶是……茶是……”姜煐舔了舔干燥的唇,见裴颐之锁住她的面庞,眸光一暗,不禁面带赧色,“你先去碧纱橱待会儿。”
姜煐抱走小狸奴,闻见他身上那股子兰香气更加生暖绵长,咬着唇小声道:“你快去……”
她似颦非颦,含羞媚眼带着劲儿,裴颐之更觉得胸中血气乱涌,慌忙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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