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落锁

冰凉的雨珠顺着他的脊背滑下,卷着黏黏腻腻的东西,一路滚落到姜煐的手上。

是血。

天边隐约雷鸣。深夜之中,他们依偎在小小的伞下,烛火照不清他的面庞,映出他身后淌着雨光的赤血。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就连那一泓藏着星子的也在眼前,只需要她一呼吸,一抬眼,一个字,他在弹指间便会献上已有的一切。

长久的冰冷正消磨他的意识,见姜煐眼瞳闪烁,并不言语,他咽下胸中反噬上来的血气,低垂着眼睫,像是淋湿的小犬,缓声说道:“殿下总是不来,臣很困扰。”

姜煐轻声道:“你不该这样……”

“不该怎么样?”他眸光转深,重复道,“不该怎么样?”

姜煐露出不忍,别过头,被他强硬转过来,面对他。郎君如玉,如切如磋。姜煐怔怔地想,他还是这么好看,好看极了。

何需让她替他上砒霜,让那个咬痕留下?何需自伤?

她本就已经……

她失措地望着他,他忍痛低声问道:“臣不该留住殿下,不该心悦殿下,不该为一个逃避的誓言来到大景宫,私自心心念念?一切都是臣一意孤行,自作多情,咎由自取?”

姜煐握紧伞柄,胸腔中翻涌的情绪透过眼眸传出,恰似蒙着轻纱遥远的一点烛光。

裴颐之道:“殿下为甚么总是不回答?”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唇瓣上,眸中深不见底的痴念涌上来,织就一张密密的网。姜煐心头一荡,忽而伸手捧住他的面颊,仰头含住他的唇瓣。唇舌交缠。

冰凉的柔软在呼吸间倏尔变得滚烫,如雨夜燃起的大火无法浇灭。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冲破理性的桎梏做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情,那瞬间,她仅仅只是看见他在她面前。仅此而已。

扔掉一个人,有这么难吗?

倘若她下定决心,以她的能力,让他离开大景宫是顺理成章。

可她舍不下的东西太多。她想如其所是,又想他们身处一堂从此真如参商不见,想保他一生平安,好安下自己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可怎么能做到呢?

她怎么能控制的了他的热忱和真心?

雨丝浇湿了她的面庞,唇上的温度缓缓滑落,他揽住她的腰身,语气之中滑过虚弱的狡黠:“皎皎心悦我,对不对?”

她被几欲窒息的吻弄得神思恍惚,回过神来,发现他阖着双眸,脸色苍白,一动不动,才知他已经支撑不住。

“叔慎?”

她抱着他,心生恐惧:“叔慎!”

醒过来——醒过来——

“青竹,青竹!”

听到响动,青竹从雨帘里跑来,替他们撑伞:“殿下,大人这是?”

“叫俞太医来,快!”

-

藏星宫铺了地龙,裴颐之卧于床上,姜煐让小黄门烧暖了,坐在床榻边静静瞧着他。

俞遥说他身负三刀,刀刀见血,只有一刀伤及脾脏,程度不深,按医嘱静养即可。

姜煐冷着脸,道:“那药是砒霜?”

俞遥开方子的手一顿。

“他想出来的主意?”

“臣不敢说。”

姜煐眼刀冷厉:“不敢?你是臣,本宫在你之上,更在裴颐之之上,你不敢?”

她浑身气度寒冷,一双眼眸如君威犀利,俞遥一时间竟心生惶恐。

他拱手道:“裴大人的确托臣研制了这药,但是臣用量极少,砒霜适量,并不会有太大伤害。”

“那现在会不会有影响?”

“……”俞遥闭上嘴,憋了半天,说道,“臣请罪。”

姜煐冷冷盯着他,俞遥额上出了冷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煐笑了一声:“怎么能怪俞太医,等裴颐之醒来,本宫自然会追他的罪。”

俞遥:“……谢殿下。”

姜煐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蕴藏着滔天的怒火和杀气。待俞遥离去后,她伸手抚过他的面容,指尖停在他的脖颈下,拢住了光下的一点阴翳。

静芽劝道:“殿下还未沐浴,身子凉着了怎么是好?”

姜煐沉声道:“白日去查,查出他去了哪里,做了甚么,被谁伤的。”

青竹说道:“肯定是世子!殿下,郎主是被世子伤的。”

姜煐睨他一眼:“说话要谨慎,少在外头言语。”

青竹扁嘴道:“是,殿下。”

静芽调了几个可靠的小黄门在藏星宫守着,姜煐站起身,冷道:“找把锁来。”

静芽和青竹不解地对视一眼。

她提裙出去:“将他锁在这里,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旁人进出,也不许他踏出藏星宫半步。”

-

裴颐之受伤一事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中有臣子谏言太子需趁虚铲除裴氏,谁能想到这封奏折到了姜煐手上。

姜煐捻着鱼食在御花园散步,顾頫立在后头,她说道:“还以为顾大人会奏本反驳,没成想许久未见,顾大人竟同裴相站在了一起,令人意外。”

顾頫不卑不亢道:“裴相为人高洁,深谋远虑,一心为民,臣为何反驳?”

“哼。”

锦鲤争食乱作一团,姜煐回过身,道:“顾大人是为民,还是为裴相,抑或是为了姜氏江山?”

她没有半点含糊,令顾頫有些意外。

他从姜煐眼中看见了未曾在姜令安眼中看见的冷静,不曾在姜煊眼中看见的决绝。他觉得有趣,不作迟疑,玩味笑道:“顾某为官,是为天下人。殿下召臣于此,也是同样么?”

天下百姓并不在乎龙椅上究竟坐的是姜令安,还是姜令方,还是姜烨。只要能安慰民生疾苦,使大景繁荣昌盛足矣。

姜煐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中饵料,道,“饵料于本宫之手,群鱼得饱食。”她不怒自威道:“顾大人如何看?”

顾頫笑了笑,道:“裴大人亦然?”

姜煐沉眸:“本宫亦然。”

顾頫拱手道:“臣听闻,裴大人被幽居于藏星宫,日夜不得安宁。”

姜煐收起鱼食,莞尔道:“顾大人可知他被何人所伤?”

顾頫摇头。

“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披着姜氏的外皮,游荡于满是脂粉味的大景行宫上。”她道,“本宫虽非男子,可见惯了被权力腐蚀坍缩为只知欢愉的男子皮囊。”

姜煐拍了拍手,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既如此,顾大人评评理,在我姜氏一族中,究竟何人该为君?”

顾頫眯眸。

姜煐绽了笑:“如顾大人有空,可传本宫命令前往藏星宫。只一点。”

顾頫不解抬眸。

“他伤未好,需日昳时前往。”

见姜煐缓缓离去,神态中与印象里的帝姬截然不同,顾頫略作深思。记忆中的裴颐之曾向他说起过朝仪帝姬的美名,他当时并不相信。

为天下民之陛下么……现下姜氏中真有人能担得此名?

他拱手道:“多谢殿下。”

-

静芽来报时,姜煐正坐在武英殿议事。裴颐之病倒了,姜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来求助,把来访的大臣丢给她,转身就笑嘻嘻和玔午回了东宫。

大臣见到姜煐略感意外,问裴颐之的状况,问太子的状况,姜煐隔着屏风拿着折子,冷笑道:“诸位贤臣究竟是为何而来?若为民为国而来,何不解决眼前事,反倒如小儿垂钓,只顾玩弄长杆?”

帝姬监国,从无先例。

可皇帝夜纵声色,在大景可有先例?

加上上一世,姜煐理政已久,言语之间果决有理,不像女子。

待大臣要告退时,姜煐笑对“夸赞”道:“诸位识得甚么为男子,甚么为女子?宋家娘子和亲时不曾落泪,坚韧不拔,以一身孤勇换大景十年安稳,岂非良臣勇士?诸位眼中不见,心中不明,可揽镜自照。”

“陛下他……”

姜煐道:“母后贴身照料,陛下安然无恙。”

等傍晚霞光晕染天空,紫红色烧尽云朵,姜煐方才从武英殿走出来。

霞光带着最后一点余温,照拂在她的身上,她眼前漫长的宫道和上一世重叠,她有丝恍惚。

静芽福身道:“殿下回凌华宫吗?”

“去藏星宫。”她问道,“他醒了么?”

“青竹来报过,说醒了,顾大人也去过了,裴大人在等殿下用晚膳。”

“他没有说要出去?”

静芽眨眨眼:“没有。裴大人心情看上去很好。好得不得了。”

姜煐笑了笑:“裴府呢?”

“裴柳氏没甚么动静。”

姜煐点头,忖了忖,问道:“若不在大景宫,静芽想去哪里生活?”

“蜀州。”静芽道,“听闻蜀州富庶,逍遥自在,风土人情极佳,是个好去处呢。”

“嗯,离盛京遥远,看花看雪,看树看云,自由洒脱,的确是个好去处。”姜煐说道。也许离开这里,就能轻易走到好去处去。

“殿下想去么?”

姜煐摇摇头:“本宫去不了,自然有人会替本宫去看看。”

到藏星宫后,姜煐亲自开了锁。

一把小小的钥匙就能将裴颐之锁在这里,任谁都会觉得匪夷所思。他是权臣,名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大景宫是依着他在做事。

可他只听她的话。

姜煐有时期待他会更听话一些,就像如今她因为恐惧和害怕将他锁在宫中,他仍言笑晏晏那样。

夕曛下,他清冷眉目在看见她那一刻时携着暖意,姜煐站在门外看着他,看见他从桌边走出来,道了一句殿下金安。

她低声笑:“今日这般有规矩?”

他沉吟道:“也想没规矩一点,可我一直在等皎皎……”

他好看的唇瓣扬起来,清瘦面庞带着病弱的脆弱,和一点点闪烁的希冀和欢愉。

她忽然很想吻他。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很想亲一亲。

她避开他的伤处,轻轻踮脚拥上去,他环住她的腰身,掌心弯弯绕绕,缠着她的墨发。

“叔慎,吻吻我。”

她柔声道。

他脸上忽而萦绕着身置于梦中的迷幻,黑睫微颤,俯首含住了她的唇。

是梦吗?

好似不是梦。

即将开始几章没羞没臊的生活。今天是菜咕生日双更庆祝一下吧!

小裴:(被迷昏头)守得云开见月明!

姜煐:嗯(一边夺权一边物色好地方)蜀州很不错。

小裴:???????又不要我啦?发疯,我要发疯,彻底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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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苏轼《晁错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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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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