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突然明白了,眼前的人,无论是申王后的亲生父亲、还是她剩下的血肉相连的儿子,都已经不再将她的性命放在眼里了。
因此,褒姒手中想以申王后作为底牌,压根对这些人不构成任何威胁。
压根就没有人在意那锁在深宫中的,为了他们姜氏付出了一辈子的,姜氏女。
褒姒心中如冰雪般冷了起来,同为女人,只有她能感同身受。
人死了,要再好听的封号有什么用!
有再多的子孙后辈祭拜有什么用!
被埋进了某个坟墓又有什么用!
名声都是他们的,而死亡被姜氏女独享。
褒姒放弃了与申侯或公子宜臼再行周旋。
他们已经无所畏惧了,他们只在乎他们自己。
既然如此,要破局,便只能转向他们的强力后盾。
褒姒依然深深地记在脑海里,多年前,光幕说过,原本历史的轨迹应当是:
申侯联合外族犬戎大举进攻。但是将周天子杀死在骊山下之后,犬戎族并没有甘心当申侯和公子宜臼的一条狗,他们直接反水,反咬一口。
最终导致公子宜臼不得不带着自己的臣子们迁都,放弃了镐京,将土地拱手让人。
申侯这么做,典型的与虎谋皮,偷鸡不成蚀把米,最终白白丢了疆土。
由此,褒姒几乎可以断定,申侯手里并没有多少有力的兵权,申国也没有太多强势的力量。
他们所谓的出兵,是依靠犬戎族,他们不过是提供了合理正当的借口,以及申国为犬戎来犯让开了通道,让他们一路畅行无阻来到镐京。
褒姒早些年就一直忌惮犬戎族,直到自己顺利掌权,度过了艰难的日子,发现犬戎族在这次并没有提前早早来犯,但她仍然没有放弃一直监视他们的动态。
犬戎族一向生活艰难,他们的领地几乎种不出什么好的农产品,尽管可以养牛羊,但是粮食短缺,更没有任何珍贵的好东西。
因此,犬戎族才一直虎视眈眈,想掠夺周王室天下的领土,想要给自己的子民攫取资源。
更源远流长一些,达成长期合作才是正路,褒姒对此很有信心。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知道犬戎一族最核心的需求是什么,自然能够提出合理的条件。
一场声势浩大的纷争,在褒姒亲自面见犬戎族的首领之后,竟然得到了缓解。
在一场势均力敌的谈判中,褒姒提了很多合作目标。
比如,镐京可以为犬戎提供合理交易,消化犬戎族的牛羊产业,这些牛羊增产之后可以大肆贩卖到王后的领土,并且会长期合作,如此,犬戎族的族人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好自己手头的事,不担心卖不出去。
比如,犬戎可以为镐京养定量的马匹,每年定期收购。
与此同时,镐京会提供交易通道,让镐京农产品定量定时送至犬戎交易,如果犬戎上下有粮食危难,镐京也会伸手救援。
再多的,镐京会提供纺织品供给,每年定量交易,犬戎可以用对应价值的动物皮毛来交换等等。
所有的举措,都让犬戎一族能够得到相应的利益。
最终,褒姒还下了一枚定心丸:
“若是你们夺得镐京周边的土地,可是子民们仍然习惯了从前的生活,一时半会不事耕作,所有的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如今,周王朝的封地擅长耕种、纺织,你们擅长畜牧、打猎,我们达成合作,各取所需,互相得利,还最省事,所有的百姓都不需要兴师动众,重新考量生存技能。”
一杯酒下肚,这场和平交易圆满达成。
犬戎族迅速退了兵,其实他们要的并不多,而且王后为人亲厚,说话算数,已经给了足够的诚意——
他们带着王后储备的一批粮食和纺织品,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如此一来,还留在边关准备攻打王后的申侯与公子宜臼的人手稀稀疏疏,显得十分滑稽了。
所谓重振大统,其实是个笑话。
犬戎的兵退了以后,剩下的人基本都是申侯带来的。
也就是说,即便公子宜臼称王了,有不少诸侯拥护他迁都,并且表示自己要追随公子宜臼,追随大统,追随真正的天子血脉。
可是当真的要他们出兵的时候,这些诸侯们各有立场,各怀鬼胎,没人肯真正出兵。
所谓出兵,也只是碍于面子,胡乱塞了一些仆从,并没有将自己真正的军马献出来。
褒姒不欲与公子宜臼、申侯多多纠缠,她的领地足够了,她没必要多占一块领地。
她盈盈笑道:“现在,这些人手,你们还要打吗?”
申侯见状,忙带着公子宜臼迅速退兵。
一切都结束了。
离开时,公子宜臼竟然掉了几滴眼泪。
回到了王宫,褒姒心中泛起一股恻隐之心。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见姜氏女了,这个曾经的申王后。
从前,她去看望申王后的时候,曾经想过,要对这个女人好一点,以报答申王后当年对她展现过的一点点善意。
可是,那一次,褒姒一见到申王后,就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申王后坚定不移地认为,都怪褒姒刻意陷害,姬宫涅才会废了她的儿子。
褒姒现在想来,只觉得心酸又可笑。
姜氏女,这个女人,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她。
当年她也受了那么重的心伤,她也会想着自己的儿子就是她生活的意义,她的一切。
怎么可能想到,有一日伯服居然举着一柄匕首,拼了命红着眼睛要杀了她这个母亲。
申王后啊,你可知道?
你心心念念多年的儿子,你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儿子,你毫无保留地信任的儿子。
有一天,他也对你的性命如此轻猫淡写?
有一天,他也轻飘飘地说出,会给你一个好的封号?
没出几日,外头竟然传来了一个令褒姒听了感到十分可笑的消息。
公子宜臼许是认定了褒姒一定会杀了他的母亲,于是提早做好了准备。
一回到自己的领土,公子宜臼就大肆宣布,妖妇褒姒十分恶劣,勾引了犬戎的大王,导致犬戎与她的手下两面夹击,申国才节节退败。
公子宜臼还痛哭流涕,十分悲伤地宣布,他的母亲姜氏,从前高贵的申王后,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节,为了维护儿子,为了不让褒姒用她的性命作要挟,让父亲和儿子为难,勇猛地殉节了。
申王后有了谥号,为“贤”。
褒姒听到了这件事,笑得几乎眼泪都出来了。
笑着笑着,她竟然忍不住掩面流泪。
申王后啊,你可知你的儿子,如此对你?
她又扪心自问,王后啊王后,你可敢想一想,若是你的儿子伯服也走到了那个位置,他是否也会这么对你?
天下之间,血浓于水,可只之于母亲。
褒姒终于下定决心,去看看那个与她同病相怜的女人。
申王后的面孔老了很多,布满沧桑。
这一次,她见到褒姒,并没有开口骂她。
这个女人本已经绝望,在这里,其实她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也没有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
她住在一方幽深小院,虽然不让出去,但是在小院内她可以自由活动。
有侍女服侍,每日吃穿用度,和从前并没有太多区别。
侍女也被允许与她说话,与她解闷。
但是她无法见到自己的儿子,也无法知道外面的消息。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她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过了多久。
每当她问起侍女,她的儿子宜臼如今怎么样了,侍女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开口。
王后吩咐过,不允许将外面的任何事情告诉申王后。
申王后不是没想过,这样被软禁的日子余生都无趣,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她始终放不下。
放不下自己的儿子,被废的时候宜臼还是个半大孩子,他的以后可怎么办?他能不能活下来,他能不能逃出去?
对儿子的牵挂折磨着这个母亲,让她日夜不能安稳睡着。
褒姒终于来了,隔了这么多年,两个曾经水火不容的女人再见面了。
申王后的脸抽搐着,她忍不住哭了,她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其实当年她骂完褒姒就后悔了,她不应该骂褒姒的,她应该放弃所有的尊严去求褒姒,求褒姒能放过她的孩子。
为此就算她匍匐在地,拜褒姒为王都是应该的。
后来的日子里,申王后时常陷入自责,她总是提心吊胆,担心因为自己的莽撞和骄傲,让褒姒心中生气,最终将这气都撒在她的儿子宜臼身上。
可是一天天过去了,褒姒始终不肯见她,就算她再怎么通过侍女去求,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申王后红着眼睛泪流满面,她跪在地上喋喋不休,痛哭流涕诉说着自己的后悔,乞求褒姒的原谅。
最终抬起朦胧的泪眼,带着哭腔凄然问道:“求求王后告诉我,我的儿子宜臼现在是否还活着?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褒姒看着申王后卑微的样子,忍不住心酸。
她淡淡道:“你的儿子,他还活着,活得很好,还称王了。”
“只不过,他为你备了一份大礼。”
“他给你赐了一个谥号,名为‘贤’。”
“他还赐你葬于太庙。”
申王后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嗫嚅着两片嘴唇,怎么也不敢相信。
她失神地摇头道:“不……不会的……”
“我的孩子,他与我最是亲厚……”
褒姒定了定神,忍住心中的酸涩,残忍道:
“你若不信,我送你去他的国土看看,让你们相见。”
“你去亲眼看看,他让不让你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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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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