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七盯着慈孤院已经有段日子了,而就是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中,他总算明白了楚昭对区区一个慈孤院这么在乎——这个地方太有意思了。
慈孤院地处偏僻,占地可与县衙媲美,但比起县衙松散的守卫,这儿倒是能用守备森严来形容。慈孤院前后两个门,每道门各四名守卫。守卫们好似是分了组,一天十二个时辰,两班倒,门口绝对不会出现没人的情况。另外守卫们虽然穿得都是灰扑扑的杂役衣裳,但楚七仔细观察过这些人,反应快、下盘稳,彼此之间默契也不错,这只有受过训练的练家子才能做到。
而院内更是规矩森严、秩序井然,日里不见大人喧哗,晚上不闻孩童哭闹。说来好笑,楚七蹲了这么长时间,听到最多的动静居然是铃铛声!他一开始还不明白这铃铛声是个什么作用,观察了许久才发现:这慈孤院里众人行事居然皆是依铃而来!譬如寅时便有第一道铃响,仆从掌事醒;半个时辰后第二遍铃响,孩子们起来。除了这起铃、寝铃,另有膳铃、上课铃、下课铃等等不一而足。
这么多古怪,但最叫楚七不能理解的是慈孤院居然一直在教孩子们习文习武!倒不是说慈孤院的孩子就不配读书练武了。只是楚七一直以为慈孤院是给无家可归的孤儿们一口饭吃、一片瓦遮风,教他们不至于饿死、冻死的地方,至多也就是额外教他们些手艺,让他们出去后不至于饿死罢了。
而泾县慈孤院非但教孩子习文习武,还格外重视男女大防,男孩女孩吃穿上课皆不在一处,授课内容亦是大有差异。武术就不说了,单论识文读字,女童居然较男童学得更深,甚至还有专门的琴棋书画课。这是楚七能瞧见的,还有些私密课程是在屋里头的,关门锁窗。楚七没有透视眼、千里耳,这个他瞧不见。其实这些天里,楚七并没有发现这慈孤院真的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不知道怎么的,楚七觉得不太对劲。
他趴在屋檐上,看着底下那群白白嫩嫩、乖巧到好像没有生气的孩子们,心里像是被挂上了一块重重的砖石一般,又压又堵。
楚七打小跟着楚昭混,各种阴私黑暗不能说没见过,但他见过的,都是纯粹恶,是只需要拳打脚踢、一斧头、一锤子就能够凿穿的墙。
而这慈孤院,却是一个面上看着像是一面水平如镜的美丽小湖,实则却是深不见底、胶着粘黏,致力于把人拖进地域的沼泽!
楚七连着看了几日,虽然看出一些名堂,却没找到真正的突破口,他便想着先将消息收拢一番汇报给楚昭,看看后续如何安排。
然而两天前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就在楚七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铃声——这铃声并不是慈孤院内响起的。
但这铃声响起后不久,慈孤院的铃也响了起来。
慈孤院的铃从没在这个时间点被敲响过。
那一瞬间楚七知道,他一直苦苦等待的时机,到了。
院外的铃响了两回,慈孤院的铃响了三回,一长一短一长。
随后,“嘎吱”一声,古旧的厚木门被缓缓拉开,露出一张槐树皮一样的脸来。“屠三?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这几日要小心点?”
“够小心的了!这破风破雨的,我们弄点猫猫狗狗谁特么还有心思盯着不成?你赶紧的,把猫捆好了,我带回府里完事儿!”噼里啪啦的雨声把男子的话浇得支离破碎,却又助长了男人的不耐与郁气。
槐树皮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这黑灯瞎火的,连个鬼影都瞧不见,我上哪儿给你点人去?”
屠三没说话,跟在他身后赶车的弟兄先不耐烦了,叫嚷着:“老鬼你别跟我弄鬼,这批人不早就看好挑好了?也就是这几天风头紧了点儿没往外送,过几天解决了那狗屁县令……”
“四哥!”车架上另一个男子低喝一声。
老四撇撇嘴,他又没说错咯,不过就是一傻缺县令,还真以为自己能做泾县的主呢?
屠三此时才说:“老鬼,我不管你给我耍什么花样,但这些人今晚少爷就要见到,你知道他的脾气的。”
老鬼沉默了一阵儿,侧过身让两人进来,老五继续守着车。
月黑风高又有雷雨,纸灯笼里微弱的烛火被风一吹,倏而拉成了一根窄线,叫本就喑淡的光线更加雪上加霜。
“啧,老鬼你搞什么呢?一灯笼你都打不好?你说你是不是就故意的?故意不让我们领人走?”
“这风闹得我有甚办法?你以为我风伯么?”老鬼不客气地说。
老四一脸怒容:“你!”
“年轻人,我劝你轻点声儿,若是惊了这些猫猫狗狗再叫跑了一个,我怕是你在少爷那里不好交代。”
一听到少爷,老四纵有满腔怒火也只得忍了下来。
老鬼带着这兄弟二人走到了连廊处,点燃了柱子边上的烛台,让他们在这里先等着,自己去带人来。
老四听了便又嘴贱:“老鬼你这慈孤院里藏了什么东西?怎么每次都叫我们在外头等,不肯让我们进去?”
老鬼本来都走了,听到这话,又转过身来,微弱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越发像一张被虫蛀透了的树皮,有的地方透光、有的地方却融进了夜里。
老四被吓得往后弹了两步,差点尿裤子。
老鬼笑了笑,把灯笼提高了些,对老四说:“年轻人,你不懂,这个地方是地狱。我啊,不让你们进去,是想让你们少沾点鬼气。”说罢,提着灯笼,慢慢悠悠地走进了一片黑暗里。
老四叫老鬼吓没了面子,也吓丢了魂。好半天才缓过来,强撑起笑脸对屠三说:“三哥你看看这老鬼,天天装神弄鬼的,一瞧就不是个好东西,少爷怎么叫……”
“闭嘴!”屠三对这个没脑子的兄弟很是头疼。干狗腿子的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能打会拍马屁么?是有眼色和抗揍!如果不是和这死小子家里有些关系,他管这个废物去死!他忍住怒火,对老四说:“少爷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他的少管、少问!”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早!
老四悻悻道:“三哥我知道了。”
春日里的风又冷又邪,吹得人骨子里发冷。老四这大小伙子,在连廊里站了一会儿,也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怪不得老鬼说这地方是地狱呢,真邪乎!
好在老鬼动作也快,约莫一炷香的辰光,这老鬼便领着一串“猫猫狗狗”出来了。
这些“猫狗”面容精致,皮光水滑,也乖巧,不说话也不问问题,就亦步亦趋的跟在老鬼后头。
“从今以后,你们就跟着他两啦。”老鬼感慨道,“记得要听话、听话才活得长。”
猫狗们——也就是慈孤院的孩子们——都抬起头来盯着老四和屠三看。
老四腿一软,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这些黑洞洞的眼珠子比老鬼那张脸还吓人。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说句什么“听话就能吃香喝辣”的屁话。
屠三却根本不理他,数了数人数,冲老鬼点点头,向老四招了招手。
老四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风大雨急,饶是老四和老五是赶车的老手了,也不得不减慢速度。
半个时辰左右,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一户富贵人家的后门。
屠三先上前敲门,三长两短。
很快有人来开门,见是屠三,先松了口气,又责问:“怎么这么慢?少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倒想快呢,您不看看这天气?”屠三回了句,见这人似乎还有再说的意思,忙说,“咱们还是赶紧把人给带进去吧。越耽搁少爷越生气。”
如此,这人和屠三一起把门给打开了。
“咔嚓”春雷带来了闪电,照亮了两人的脸,其中一人正是王子轩的小厮。
马车载着一群惶惶不安却又强作镇定的猫猫狗狗,缓缓驶入院内,车辙压过的痕迹下一秒又被雨水冲了个干净。
带所有人都走后,楚七站在后门望着那两盏红彤彤的大灯笼,只觉得这灯笼就像是火一样烧得他浑身血液沸腾,想不顾一些地冲进去将这一屋子的杂碎打扫干净!
慈孤院的小猫小狗们被带进了一间暖意融融的屋子。
“大哥哥我们接下来要在这里待多久?”眼睛大大的小猫问。
小厮心里颤了颤,转念一想,自己可怜他们,谁来可怜自己呢?这群小崽子至少没过过几天饿肚子的日子,混个饱死总比在外头冻死、饿死强吧?因而冷着脸说:“哪里那么多废话!好好呆着!”若你真被玩死了,我给你烧柱香也算是我的心意!若要索命找那狗日的王子轩去,切莫找我!
小猫脑袋一缩,不敢说话了。
小厮走了。
“这是什么地方?”“看着比我们待得地方富贵。”“老鬼说我们长到时候了,该卖了我们了。我们被这个人买了么?”“我们会很快死掉么?”
慈孤院的孩子们小声交流着,等门又开了,他们又齐刷刷地闭上了嘴。
“少爷您请,您瞧瞧这回的小东西都跟瓷雕的似的!”刚刚还面冷心硬的小厮,此刻卑躬屈膝得像一只快要趴在地上的狗。
王子轩扫了一眼这群小动物,冲刚刚说话的小猫扬了扬下巴:“就她了。收拾好了,给我送上来吧。”说罢,扭头走了。
小厮一个劲儿的点头,直到王子轩走了才站起身,自门外又窜进来两名女子。小厮冲两名女子指了指王子轩点的那个女童。
见识过人怎么抓羊么?这两名女子就像是抓一只羔羊进屠宰场一样,直接抓起了这小姑娘。
解释下为啥没更新……从南京回来太累了,又冷又累,实在写不动了,所以拖了一天。很抱歉辜负大家的信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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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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