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过往

她很厉害,甚至有一次洛基在闭眼数数时作弊,都没能找到藏好的她。

她一直都是最优秀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不过那时候我们最喜欢玩的还是扮演英雄的故事。大概对帕乌尔的所有孩子来说,守卫神殿都是一件光荣且神圣的事。神秘莫测的神殿,以及穿着漂亮的总是英姿飒爽的护卫英雄们。他们偶尔会跟着商队来到落日镇,这个时候镇上的孩子们都会挤在街边,看着护卫队伫立在街道上。

神圣不可侵犯,更重要的是帅气。

……没办法,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半大的小孩,会因为这个而心脏怦怦跳,也是在所难免的。

当然!我现在比以前成熟多了。

我那时候也沉迷其中,经常像办家家酒一样和他们一起玩守卫的游戏。有时候我们是负责神殿安危的护卫英雄,有时候会有一个人扮演坏蛋。我们都铆足了劲儿不肯当那个“坏蛋”,甚至不惜耍赖。哪怕游戏都是假的,也能沉浸在短暂的美好幻想里,当一回勇敢无畏的大英雄。

“站住!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我是正义的护卫队长,为了守卫神殿的神圣,我要对你发起制裁!”

“没关系,保护大家的安危是我的责任,谁叫我是英雄呢!”

我现在都记得那时候昂首挺胸,拿着从路边捡的树枝当作武器,大声念出的台词。

或许是那个时候的影响,成为神殿护卫队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梦想。当然,真正的护卫工作没有那么羞耻和异想天开就是了……这么一想,孩子的想象里总是带着厚重的滤镜,不过,这也不坏就是了。

当然不仅是因为帅!这里面有很多原因,帅虽然占大多数,但不可忽视的是护卫队的职责和责任。护卫,守护,这对我来讲,也许比很多事都重要得多。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虽称不上波澜壮阔,但足够幸福美满。家庭和睦,住在美丽富饶的小镇,还有和我一同玩耍的最好的朋友,我前十年的人生便是在如此美好中度过的。

那时我也会幻想,将来会怎么样呢?我会不会为了成为护卫而去读书学习,黛西又会做什么,洛基呢?我们将来会不会在什么时候重逢,然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惜,一切都在我十岁那年被毁了。

至今我对那段记忆仍然有些忌惮,仅仅回想起来都会让我痛苦万分。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那个阴影一直如同乌云一般萦绕不去,只要那些词语被提及,当时的痛苦和绝望便会再度如潮水一般汹涌地将我吞没。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做梦,哪怕我的大脑是清醒的,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出现的便是蔓延的大火和厚重的浓烟,火光冲向天际,耳畔只剩绝望的惨叫和呐喊。鲜血将我的视野和记忆都染成了刺目而可怖的红色,所有的一切都是红色的,流淌着鲜艳的滚烫的红色,如野兽一般蔓延,向我涌来。

红色,红色,红色。血是红色的,火也是红色的。土地被染红,天空被染红,连带着我的灵魂好像也被染成红色了。

那天,蒙面的劫匪冲进了城镇,烧杀抢掠。

我只能记起自己冰冷的四肢,几乎彻底无力的双腿。我甚至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他们提着刀,刀上源源不断地滴落着鲜血,我甚至能听得见他们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谈论这些残忍暴行。

“你杀了几个?”

“十几个,都是女人,看见我就吓傻了,一点劲儿都没有。割断她们的脖子比杀只鸡都要简单!镇子里的男人是不是都叫头儿杀了,一个有胆子的都见不着。”

“我遇到的都是小孩,就只有几个胆子大的敢跑,那几个小丫头都吓得在地上爬着走,像条狗一样。我一脚踩碎那些男孩儿女孩儿的脊柱,看着他们苟延残喘的,身子都折叠在一块,哭得稀里哗啦,比直接杀了有意思多了。”

“你真是跟头儿一样,喜欢找乐子。”

“这比我们之前的差事无聊多了,再不找点事儿,我都要打瞌睡了!”

接着他们大笑起来,背对着光,投在地上的影子像两只野兽,露出可怖的獠牙。

痛苦像一根极长的针,从我头顶刺下去,挑破我的血肉割裂我的内脏,让我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翻腾腐烂。我更像个只剩皮肤的玻璃碎罐,装着我支离破碎的血肉,摇晃着让莫大的苦痛在我四肢百骸蔓延沸腾。连带着我的喉咙也被扎得稀碎,除了发出些破碎的沙哑的呼气声,我几乎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我浑身都在发抖,抖得活像个筛子。爸爸抱着妈妈的身体不断推着我向后退,我看见妈妈的头被为首的人提在手里,然后随意地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妈妈总是温柔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如今她睁大了眼睛,依旧在注视着我。

妹妹在他们手上像是个没了骨头的洋娃娃,被揉成小小的一团,掉在地上。

爸爸向我大声喊道:“跑!”可我像是失了聪,只是呆愣地看着他。随后,看着他被捅穿了心脏。血液顺着长刀滴落下来,一滴一滴,滴在我的脸上。热热的,湿润的,断了线一般流下去。

我被撕心裂肺的悲伤和绝望吞噬,却像死了一样没有一点动静。那几个人似乎来了兴趣,一脚踢开爸爸的身体。

“这小孩吓傻了?”

“给他看点儿刺激的。”

他们将爸爸妈妈和妹妹堆在一起浇了油,放了一把火。后面几个人一样蒙着面,我看见他们拿了个巨大的麻袋将我家的东西几乎装了个干净离开,随后剩下的那两个人才朝我走过来。

我险些死在那里。

刀落在我头顶之前,我看见黛西的银发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小小的身体此时却迸发出异常强大的力量,将那把刀硬生生从中间折断。那两个劫匪似乎也被她吓到,连忙一起冲过来就要杀了我们。我忘了爬起来逃跑,就那样跌坐在原地满脸是血地看着黛西一个接一个刺穿他们的胸膛,割断他们的喉咙。

血喷洒出来,将她银色的长发染成暗红。她背对着我,被火光照出一个深色却发着光的虚影。她像是一个灵活的鬼影,将那些野兽厮杀在我面前。

等到她带着我走了很远,我才吸了吸鼻子,摸着满脸干涸的血迹,大声哭了出来。

从那天起,黛西和我都成了孤儿。

时至今日,这依旧是我回忆里最为沉重的部分。它困了我太久太久,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活在漫无目的的虚无之中,仅仅只是为了保护我自己的精神和心灵,好让我不会因为痛苦和绝望而彻底死去。我像是个没了生气和活力的植物人,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如果那时候不是黛西对我不离不弃,我想,我大概早就死在荒郊野岭,或者更早一点,和我的家人一起死在那场劫掠那场大火之中了。

我惊讶于黛西的力量,但更多的是对她的感激。

我想用恩人来形容黛西再合适不过了,毕竟她确确实实救了我的命。不光是我的性命,还有在那之后我的好几年人生,都离不开她。

从那天起我们就相依为命,虽然黛西照顾我更多一些。我们流浪了很久,靠着打工勉强生活下来。后来有幸得到资助才得以去学校上学。之后黛西一路高升,而我也顺利成为儿时梦寐以求的神殿护卫队员,只是有些事早已物是人非。

黛西在那之后改变了很多。

记忆里,小时候的黛西是个内向的少女,她总是柔和而腼腆的,像是春天才会开放的鲜花一样。那天之后,她变得沉默寡言了一阵,随后她开始变得浑身带刺,严格而不近人情。她的优秀和天赋让她几乎像个奇迹一样,短短几年就成了军队的二把手,大多数人尊敬她的同时也对她雷厉风行的性格感到恐惧,当然,我也一样。

黛西没对我说过其中的缘由,不过我想,那大概也有我的缘故。

那场**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伤痛,而黛西远比我坚强。在我还像个没用的家伙一样无法说话,沉浸在痛苦里走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肩负起拯救我的责任,照顾了我将近半年。随后,她更是孤身一人将我从那段绝望的痛苦里拉扯出来,给了我一个继续走下去,继续活下去,去实现梦想,去长大的机会。

她背着我走了三个月,从落日镇走到了帝都。

如果那时我能坚强一些替她分担,像以前那样照顾和保护她的话……我明白她对我的态度,这同样也是我自己的意愿。哪怕有时会被刺痛,但仔细回想起来,这也没什么不好。黛西对我而言,远比那些严厉的话语更加重要。而她如今的脾气,我也有责任包容她。

况且,黛西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在没有什么特殊原因的情况下很少会对人发火。至于总是教训我的情况,也可能是我真的犯了许多错,才会惹得她失望吧……

我不仅对自己这段日子的洋洋自得感到生气,更生气的是我竟然险些忘掉了以前的那段日子,就这样活在美梦里了。

有时候我也会怀念起儿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但人总要向前看,如今的生活我也足够满意。我需要更加努力,才能继续向前迈进。这么说起来,好像黛西总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犯错的时候,有危险的时候。对我而言,她是我不可或缺的朋友,也是我重要的家人。

在我们都失去家之后,剩下的家也只有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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