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十分钟。」
效率倒是高。
叶漾:「多谢。」
十分钟后,叶漾从窗口看到一个矮墩墩的男人斜挎着工具包来了,片刻,听楼下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没一会儿也就消停了。她从窗口没看到男人出来,听到房间门被人大力地敲响。
她回头,没出声,更不敢贸贸然开门。
“药,”男人是本地口音,“我挂门把手上了。”
叶漾开门,看男人急匆匆地都要下楼了:“您是房东?”
“修锁的。”男人消失在楼梯口。
叶漾看门把手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小瓶酒精和一盒创可贴。
只能是房东让修锁的男人捎来给她的。
她把插销连根拔起时,手指划破了。
她发给房东的照片,是她拿着插销拍的,发了才注意到有一小块血迹,不细看,看不出来。没想到房东注意到了。更没想到房东有阴阳怪气的一面,也有代表温水镇的镇民无微不至的一面。
叶漾问房东修理费和药一共多少钱,房东没有回复。叶漾等了一会儿,说从她的押金里扣除,附加了一句:「多谢。」房东也没有回复。
大概在忙,几条消息都未读。
叶漾寄给爸妈、朋友,和同事的水果,他们陆续收到了。
她给爸妈打了一通视频,给他们展示手臂上晒出来的分界线。
妈妈丁月吟问女儿带没带防晒霜,又问“穷乡僻壤”有没有卖防晒衣的。爸爸叶安龙插话,说是谁让女儿多晒晒太阳的?这又是防晒霜,又是防晒衣,晒得着吗?
丁月吟说晒太阳不等于晒紫外线,紫外线你懂吗?SPF和PA你懂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拱叶安龙,拱出了镜头才算完。
叶漾笑盈盈地看爸妈斗嘴。她一直觉得爸妈的样子,就是爱情和婚姻最好的样子。她一直以为她和蒋泽园,也会是这个样子。
走了个神,叶漾看丁月吟红了眼圈。
只因为女儿晒了太阳,看上去健康了一点点,当妈的谢天谢地。
叶漾不得不把嘴更咧向耳朵根。
父母的爱最是无条件,但有时候,叶漾会觉得吃不消,会想难道人活着一定要笑吗?难道她不能悲伤地过余生吗?悲伤是十恶不赦吗?难道她过得好不好,一定要由别人评判吗?
想一套,做一套。
她终会自己说服自己,父母不是“别人”,她爱他们,她终究要在他们的眼中活得朝气勃勃。
晚上,叶漾来到“就这样吧”的时候,一个客人都没有。
螳螂大姐也不在。
只有郁森一个人坐在吧台后玩橡皮泥。
叶漾习惯性地看了看她的老位置,转而走向了吧台:“你给我包场了吗?”
“你以为你是谁?”郁森对叶漾不用客气。他发觉了,他的客气和不客气都碍不着她。她铁打的一样,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碍不着她。
的确。
叶漾欠身,看郁森手里的橡皮泥虽然是雏形,但能看出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手真巧。”她就事论事。
郁森把台灯关上,洗手,准备给叶漾调酒:“老样子?”
“老样子。”叶漾的目光落在台灯上,“那晚,你为什么用台灯照我?”
“那晚,徐通达走之前跟我说你是个美女,我看看。”
郁森的回答半真半假。真的是,徐通达有约,来不及“搭讪”叶漾,急匆匆地走之前,真跟他说了这样的话。假的是,他对客人是不是美女没兴趣,他是因为她莫名其妙地做算术才对她有了兴趣。
叶漾点点头,换了话题:“你认识我的房东吗?”
“不认识。”郁森连头都没抬。
“我还以为镇上的人都认识。”
“不熟。”
叶漾点点走,走向她的老位置,坐下后看看驻唱歌手的位置:“徐通达还没回来?”
“不知道。”
叶漾的座位背对吧台,她侧坐,把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一个人连续说三句‘不’字开头的话,代表他心情不好。”
郁森抬眼。
叶漾掰着手指头:“不认识,不熟,不知道。”
雪克壶在郁森的手里比之前每一晚都更哗哗作响。金黄色的液体倒入利口杯,杯口没有任何的装饰。郁森把一杯理想型送到叶漾的面前:“你觉得是什么让我心情不好?”
“我。”叶漾渴坏了似的先喝了一口,“你看见我,心情不好,这倒没什么,坏就坏在你看不见我,心情更不好。”
郁森说了今晚的第二遍:“你以为你是谁?”
他直挺挺地站着,叶漾抬头:“我也想问,我何德何能?你们温水镇再小,美女再少,你再没见过世面,也不至于见我两三面就发神经。”
“发神经?”郁森要拿回叶漾手里的酒:“你说我发神经?”
酒,是他和她抗衡的唯一一样资本。
果然,叶漾两只手都上来抢:“你就这么对待你唯一一个客人?”
郁森不让步:“没有你,我这酒吧也倒不了。”
金黄色的液体晃出杯口,淌在郁森的手背上。
就在叶漾的眼前。
叶漾凑上去,吮走。
顿时,郁森老老实实了。
斗不过。
怎么也斗不过她。
“想聊聊吗?”叶漾把唇边的酒都抿了进去,自然舍不得手中的大半杯——以及接下来的第二杯、第三杯,不能和郁森硬碰硬。
她是无意于沟通的。
但他有倾诉欲的话,她不介意听一听。
郁森人还是麻的——从被叶漾吮过的手背延展着麻遍了全身。
他在叶漾的对面坐下来,脚踢到桌子腿,表面上暴躁,骨子里慌慌张张。“聊什么?”他用一种谈判的口吻问叶漾。
叶漾随便找了个话题:“你这酒吧赚钱吗?”
“不赚。”
“倒贴钱吗?你是富二代?”
“不是。”
“白天有别的工作?”
郁森默认,没有了下文。
叶漾换个话题:“温水镇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会游泳吗?”
“不会。”
“怕虫子吗?”
“怕。”
郁森哼笑一声,无非是说有好玩的地方你也去不了。
叶漾再换个话题:“这酒……为什么叫理想型?”
“随便取的名字。”
难聊。
比徐通达难聊太多太多了。叶漾挖空了心思,也打不开郁森的话匣子,难道要她滔滔不绝?“我的炸薯条……”她要结束这一次失败的对谈了。
郁森看穿了叶漾:“徐通达比我好相处?”
“人各有长。”叶漾对郁森算客气了。
不客气的话,她会说:这还用问?
郁森别开脸,不看叶漾,也不去炸薯条。
叶漾把第一杯理想型一饮而尽,撂酒杯的力道再重一点点,酒杯脚就能断掉。“徐通达撬了你的初恋吗?”她要对郁森不客气了。
郁森把视线调回来。
“没有?”叶漾自问自答,“他没有撬了你的初恋,你和他攀比个什么劲?他比你好相处,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就算我说他比你帅,比你有才华,你也没有权力给我摆一张臭脸。郁森,你别跟我玩一见钟情,在我这里,一见钟情比一夜情更一文不值。还有,我来这里,是来躲清静的,我承认在躲清静之余,你是我意外的收获,我承认我对你先越界,但我不是来哄小孩的。”
郁森在叶漾的恶言恶语中抓了个最伤人的:“哄小孩?”
“我二十八岁了,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我都经历过了,”叶漾杀红了眼睛,“你要我陪你玩一见钟情,拉拉小手就搞占有欲这一套,在我看来和哄小孩没什么两样。”
郁森不是叶漾的对手。
差远了。
“到此为止。”叶漾要一锤定音,“意外的收获,本来就像是在大马路上捡了钱,本来就不该据为已有。我对你说过谢谢,也说过想做好人,你还想我说什么?对不起?好,对不起,我不该把每个人都想得和我一样坏。”
痛快。
叶漾记不清有多久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痛快得不得了。
累得喘大气也值了。
短兵相接,郁森更惜字如金:“过来。”
叶漾觉得大脑缺氧了,微微一怔。
“过来。”郁森把右手拿到了桌面上,自然而然地一放,却是他的杀手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