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冬季来得比其他地方早,刚入冬就开始飘雪花。
西街茶楼一大早就已经人满为患,二楼西边的窗户开了一半,外面的冷风直往里面钻,不远处的议论声却依然清晰的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兴城轩昨儿被日本人封了……”
“我就搁那片儿住着,能不知道吗……就是可怜了这胡老板”
“胡老板可是个好人呐,这一片儿谁不知道他……”
玉白的镯子碰撞着瓷杯发出清脆的声音,杯里的茶早已变得温凉,南景辞眼眸微垂,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对面的刘知远看着小姑娘,轻轻叹了口气 才开口:“我要走了,去上海”
声音很轻,南景辞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漂亮的眼睛此刻染上几分雾气。
“刘叔……”
她想了好一会,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刘知远心里也不好受,除了老胡,这孩子能联系到的组织就剩自己了,现在老胡出了事,自己也要听从命令去上海。
“你放心,老胡的家人都已经安顿好了,我走了,自然会有新的联络人跟你联系。”
南景辞轻轻眨了眨眼睛,窗外的雪看起来小了些,从窗口看出去,满世界的白色。
刘知远收回视线,宽大的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
“保护好自己,北城的明天,就靠你们了”
兴城轩出事是早就料到了的,胡老板作为革命同志为了掩护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南景辞知道,她没有理由任性。
地上的积雪还没有很厚,中兴大桥北侧就是北城腹地,日军把守严格,商业却也是最发达的。
兴和路79号,雁归堂,北城数一数二的玉石铺子,整个北城上好的料子都得先从这儿过。
这整个北城,谁都知道雁归堂的老板是个南方来的美人胚子,祖上三代都以玉石为生。
这美人可是得了一手真传,北城的太太小姐们,最喜欢她亲自打磨出来的镯子首饰。
不过雁归堂有雁归堂的规矩,这美人两个月才肯亲自上一次手,从不搞什么特殊,想要得到她亲自做的一个玉饰,起码得排个大半年。
南景辞推开雁归堂的雕花木门时,肩上落的雪沫子被暖炉烘得化了,在藏青旗袍肩头洇出一小块湿意。
在厅前打扫的阿春见她进来,忙迎上前。
“南姐,您倒是撑把伞啊,这大冷天的。”
屋里暖烘烘的,南景辞弯起唇角,语气随意: “不碍事”
阿春无奈,又想起另一事,拿了台前的帖子递给南景辞。
“对了,这是早上白家送来的,好像是白小姐的生日宴。”
白家,也算得上是北城的商业巨头,白家千金爱玉如命,自然就与南辞相识。
帖子镶着金框,南景辞随意看了眼日子,竟就在两日后,想了会儿,她抬眸吩咐阿春。
“上个月刚到的那批料子找出来,另外,翡玉镯子……罢了我亲自选……”
她抬脚就要往楼上走。
“号外!号外!兴城轩今易主,新掌柜与日方最高指挥官山下久郎过从甚密,往来频繁!”
卖报小哥从门口经过,兴城轩易主,南辞下意识停下脚步,阿春立马出去买了份报纸进来却见老板已经上了楼,他摸了摸鼻子,是他理解错了?
雕花木门阖上的瞬间,卖报声像被掐断的弦,倏然弱了下去。
南景辞踏上二楼的木梯,藏青旗袍下摆扫过梯阶,留下道浅淡的灰痕——那是方才雪水洇湿后,又被暖炉烘得半干的印记。
阿春的脚步声在身后渐远,她却在转角处停了脚。
雕花窗棂外,雪粒子还在飘,落在中兴大桥的日军岗哨帽檐上,转眼就化了。红木博古架上排着半开的锦盒,月光白的玉料在暖光里泛着柔润的光。
南景辞蹲下身,从最下层抽出个暗格,里面压着张泛黄的纸——是上月与胡老板交接的货单,边角还留着他茶水打湿的印子。
从今天起,兴城轩就不姓胡了啊。
新掌柜,和日本人关系颇佳吗?
南景辞垂下眼,怕是个麻烦。
白家的生日宴如期而至。
红绸扎着的走马灯在廊下转,光影晃过南辞腕间半露的玉镯,南景辞站在宴厅门口。
不远处的白小姐看到她就跑了过来,南景辞垂下试探的眼眸,把手里的礼盒递给白小姐。
白夫人笑得温和 “这孩子毛毛躁躁的,南小姐,多谢捧场了。”
南景辞微微颔首 “应该的”
看着白小姐急着打开礼盒,南景辞弯唇带着几分无奈开口 :
“不用看了,新到的料子,整个北城找不到第二块”
“真的?哎呀南姐姐最好了……”
……
白家的宴席自然不止是生日那么简单,到的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南景辞找了个角落坐下,她不想引起注意,结果刚坐下就被各家小姐太太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自然是要找她打听店里最近进的什么新货之类。
应付完围在身边的人,南景辞才得以透口气,不料刚举起杯子,她就注意到了一道视线,她下意识地抬头。
二楼的围栏边,靠在沙发里的男人隐在阴影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抵着下巴,正盯着自己。
摄人的双眼,墨色瞳仁深得不见底,眼尾却微微上挑,本该是勾人的弧度,偏生被他盯过来时,那点暗沉沉的光像淬了寒的刀,明明没什么动作,却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南景辞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身边坐着的太太靠过来小声开口:
“看到了吗,那就是兴城轩的新掌柜顾远舟,看着年纪不大,听说是个狠色……”
与此同时,二楼,看着自家兄弟一动不动盯着下面看,沈宴笑得吊儿郎当:“怎么?看上了?”
闻言,顾远舟抬眸看了眼沈宴,平静的一眼,沈宴立马投降:
“你看,你看……我不说了”
顾远舟却是收回了视线,语气平平地随口问:“哪家的?”
沈宴靠进沙发里,轻笑:
“雁归堂,没听说过?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玉石铺,这丫头可不简单……”
顾远舟垂眸,看着楼下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的小姑娘,她坐在宴席角落,穿一身浅碧色暗纹旗袍,领口别着枚小巧的墨玉扣,料子垂坠顺滑,裹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纤细身段。
肩背挺得极轻,不似旁人拘谨或张扬,倒像雨雾里临水而立的柳,枝条柔婉,却藏着不折的韧。
敏锐度极高,确实,不简单。
沈宴看着他这副样子确实是有些意外,于是靠着他近了些坐。
“喜欢可要快点,这可是圈子里公认的美人儿,多少兄弟想娶回家呢”
顾远舟移开视线,压了口酒才开口:“你除了这个,还能有点别的兴趣?”
“那可多了”
沈宴顿时来了精神:
“棋牌博弈,戏曲观影……”
“滚”
“那换个茬儿——明儿英租界俱乐部新到了批威士忌,要不要去试试?再不然,晚上天蟾舞台有梅老板的戏,我托人留了前排座儿。”
“……”
空气沉寂片刻,顾远舟突然轻嗤了一声。
有些……渗人。
沈宴摸着鼻子尴尬笑笑:“那什么,忘了你是新贵,不宜张扬……”
顾远舟抬眼时,眼底那点酒意早散了,只剩片凉沉沉的光。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冰碴撞在杯壁上,叮的一声脆响,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他起了身,语气随意 :“走了”
……
深夜的北城又开始下雪,街面上的青石板路早被雪盖了层白绒,只有几辆洋车碾过的辙印,很快又被新雪填得浅淡。
雁归堂炉火旺盛,暖和得紧,阿春忙着把早上刚到的料子往库房搬,心兰窝在炉火旁打盹。
镌刀下的梅花有了个雏形,南景辞突然停了手,漂亮的眼眸突然颤了颤,下一秒,门帘被掀开。
门帘掀起的冷风裹着雪沫子钻进来,炉火“噼啪”一声炸出个火星。
南景辞握着镌刀的手停住,看清楚来人,她神色一凝。
她可能,真的被盯上了。
阿春迎上前:“先生,我们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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