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啊。”
“我好累啊。”
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海水被日光照出亮丽的红色。她已无暇观看这美丽的日出,眼皮越来越沉,即将要睡过去,却凭着一股坚韧不拔的劲生生支住了即将合拢的眼皮。
“他就要来了,你不能错过,你不能……”
时间一分一秒游走得很慢,但那话怎么说来着?‘好饭不怕晚’。每过一秒,她内心的波涛便更汹涌一分,喷薄欲出。
“我好想见见他,我好久都没见他了……”
时间的游走,总是强差人意的快,还没等看够他的脸,夕阳已然西下;可见不到他的时分,又是那么漫长,漫长……等待实在是太痛苦了。
然后突然之间,她听到汽车隆隆作响。
“啊!是他!他来了他来了!哈哈哈哈哈哈他来了!”
他……来了?
那个女人是谁?
那个女人是谁!
你为什么要牵她的手?
你……
你!!!
不!不行!不行!
她奋力扑腾出水,却被莫须有的责任牢牢摁在原地。
“无上尊贵的海神大人,成为您的海洋领主后,我虽然拥有无边的法力,却一丝一毫也不曾滥用,就连对付最凶残的敌人,我也未曾痛下杀手……我为您尽职尽责那么些年头,从未萌发过一己私欲,我看不惯那群愚蠢的海洋生物,但为了那一句幼稚的承诺,我为您义无反顾地驻守南池。而今,我在人类世界里有了爱人,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变成那个女人,我愿意割舍掉一切虚位职权,我不会再渴望海洋中的一切。”
“我将舍弃南池巨蟒的躯壳,将无上的神力归还大海。”
“我爱他,所以我要去人类世界,让他也爱我。”
-
“你!”我抬手指着她,“你是南池领主,怎么能滥用职权做出这种事情!”
“你又高贵到哪去呢?”她意味不明地看着我,“好一出借尸还魂的戏码,真以为天衣无缝?”
“你知不知道,东海蛟龙为了保护蛟龙一族誓死拼杀才保住了唯一一只蛟龙幼苗;神龟面对海水污染舍弃生命化作驻守西渊的定海神针!你却为了一己私欲说走就走!你知不知道你的不负责任为整个海洋造成了多大的威胁!”
“哦,那条灰鲭鲨不也化作人形出海了吗?”
“拜你所赐,”我狠狠道,“西渊龟壳被盗,东海‘遗珠’遭人捕捞。他是有万分重要的任务在身。”
“我在位期间就知道南池一脉的小鱼各个崇拜英明神武的大鱼,看来你是喜欢北海那小子,怎么,被他赶回来了也不忘维护他的个人形象吗?真贱。”
我冷笑两声,“那怎么了?喜欢别人犯法吗?我把喜欢埋藏心底一没骚扰二没道德绑架究竟有什么值得自责的地方?反倒是你啊,利用别人的外表迫使他爱上你,实际上你永远也得不到他的爱!”
“你以为没有何汐的皮囊他会多看你一眼吗?”她瞪圆眼珠朝我大吼。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在乎这具皮囊是谁的,它让我有了堂堂正正的身份来这世间走一遭,就算这躯壳是个丑恶的大汉我也为他感恩戴德。我喜欢暮微,单纯的喜欢,不含杂念。就好比我爱他,但我绝对不会强制他爱我!”
“你以为你说的这些能伤害到我吗!”她拍案而起,“我早就过了内耗的阶段,现在的我,从不后悔从不难过!我为海洋献出了我珍贵的青春年华,这一切是我理所当然该享有的!”
她颤颤巍巍地去够相框,抬手时打翻了个碗。相片中男人笑容僵硬,女人却依偎在他怀中笑得开心。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最后隔着玻璃动情地亲吻起来,那沙哑的声带唱起过时的歌——
“眨巴眨巴,长啊长啊——”
“地上海水乌泱泱,星星不说话。”
“我有一双小皮靴,请带我回家。”
“我有一束白牡丹,偷偷簪朵花。”
“轻轻落下一个吻,你带我回家。”
“你带我回家。”
“你带我回家——”
“别他妈唱了!你不配做一个妻子,更不配提及海洋!何汐在学校那段时间那么难过!你没长眼睛吗?你看不见吗!你不仅不去管,还撺掇她去跳海!你他妈的算哪门子的奶奶!”
她眼眸有一时黯淡,最后诡异地笑了起来,“既然你要跟我交心,那我也告诉你一个旁人不知的秘密。”
我心跳漏了一拍,预感到她将要阐述的这件事与我有非同寻常的干系。
“他为什么要把你赶走啊?”她卖关子地顿了顿,“因为他就要死了。”
“什么意思?”
“海洋领主在各自海域内呼风唤雨拥有无边神力,懵懵懂懂的四类生物乍一下被赋予神智,很容易就会对人类世界的美好产生向往之情。老海神糊涂了一辈子,也就精明了这么一次,他半有胁迫意味地规定,如若哪个领主要脱离海域桎梏,将终生遗失神力,成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庸凡人——听说过《海的女儿》这个童话故事吗?我愿意把被这霸王条款束缚的北海灰鲭鲨称为‘海的儿子’……人类破除了西渊神龟设立的屏障将这一‘定海神针’硬性取出,你以为将其归位就能换取西渊太平?可笑!若我是北海那小子,我会在出海前把一部分神力封存于人类躯壳以内,拿到龟壳以后乘船奔赴西渊,逼出体内神力,以身殉道,平复西渊纷乱。”
我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如果我是你,傻孩子,我现在就开车去见他最后一面——不过你应该见不到了——有客人要来。懂点事儿吧,既然是你捅了篓子,都满十八周岁了,我也不好帮你收拾烂摊子,还是……跟他们走吧。”
我拿起衣服推开门,一柄长枪倏然对准我的脑袋。黑色轿车里探出一双贱贱的狗眼,小柴狗笑道:“谢了阿姨,我们会好好管教她的。”
我梗着脖子狠狠地盯着她,仇恨把我眼眶填满了:“你……你不得好死!”
她倚着门框朝我招招手,有如无事发生一般返回房间以内。
她搓了搓手,自言自语道:“哎,这狗东西来得真不是时候,倘若是明后两天,我心情一好,也许能抽出空来跟她斡旋,但偏偏是今天……我,我就不跟她争了,反正她说得也不对,我心里跟明镜一样,才不会跟那个牙都没长齐的黄毛崽子一般见识……”
她从屋子里取出一壶酒,满满倒了两杯,视线发直,好像在座椅那头看见了逝去的男人。
“这倒霉鬼实在欺人太甚,她本身只是南池的一条小破鱼,阴差阳错抢了咱们孙女的皮囊,口口声声赞美自己的仁义道德,实际上也是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何必同她一般计较呢?哈哈。”
“你是爱我的吧?”她把酒杯向前一推,脸上沾染着少女一般的羞赧,“我知道,你就是这样想的,但苦于不会表达,遇到爱情方面的事情也不主动,就等着我来做。”
寒风吹开半掩的门扉,“呼啦”一声吹得门边摞起来的废纸稀稀拉拉响。桌子腿慢腾腾地悠荡,探出桌面一角的酒杯随之舞蹈,结果一个趔趄,“啪嚓”一声摔在了地上。
酒水顺着地板缓缓流淌,浸染了她脚下的拖鞋。
“什么意思?”笑容僵在脸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看桌子,又看看地面,面部神经质地抽了抽。
“嗯?什么意思!”她狠狠砸了下桌子,面部肌肉神经质颤抖两下,“你……不爱我?”
“这点面子都不愿意给我?哈?”
“原来你认可那个小鬼说的话……”
“原来你……”
“原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突然抓狂,泛着青紫色的手指朝四面八方一炸,“轰隆”一声掀翻了桌子。譬如硬如子弹的米粒、咸得发慌的蔬菜、还有那盏用作抒情的酒杯,哔哩吧啦碎了一地,在地板弹跳两下,混合猩红的酒水,宛若凶杀案现场。
“我叫你恨我!我叫你恨我!”她挨个砸碎了挂在墙上的相框,照片纷纷往下落,吸取了酒液,女人的脸变作狰狞的血红,而男人面庞照旧干净如春,总是如第一次一样,带给人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透过繁复的玻璃渣,捡起那张照片:似乎是在婚礼,双人搂抱于一处,看向镜头时,男人有点害羞地微垂着脑袋,而女人笑得不能更开心了。
她一时怔神,松了手中的照片,呆呆地定在原地。
“那也没办法,”她一字一顿地呢喃,“你这辈子,也就只有我了。生,也得跟我待在一起;死,也一样。”
她垂眸拾起地上散落的玻璃,撩起被单薄的衣裙袖口笼罩的、冻得发青的手腕,唇角又勾勒出一个灿然的笑容:“我说,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在那头过着,一定寂寞了吧,一定想我了吧……”
别着急啊,我这就来陪你了。
她透过窗棂,看到窗外阳光璀璨,与重度失血的头晕目眩交叠于一处,竟然生成了比海市蜃楼还要梦幻的画面。
画面中,男人扣上渔夫帽,与同行友人嬉笑打闹。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习惯眯成一条缝儿,卧蚕随之拉长,像只恶作剧的小动物。
那发丝、那眉梢、那嘴角、那青春。
一如当年初见。
那年他与她正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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