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打在上海天蟾舞台的琉璃瓦上,清源对着铜镜描完最后一笔眉峰。镜中人凤目含情,金线牡丹纹样的披帛垂落肩头,倒真有几分"云想衣裳花想容"的韵味。
"班主,张督军的人又来催场了。"小徒弟宝生撩开绣帘,带进一阵裹着桂花香的凉风。
铜簪子硌得头皮发疼,清源拢了拢鬓边碎发:"告诉军爷们,杨玉环这就来。"水袖轻扬时,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响。这镯子是班主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当年老佛爷赏下的物件。
台前丝竹声起,清源踩着鼓点款步而出。二楼包厢突然亮起雪白的光柱,刺得他险些踏错步。那是西洋人新发明的聚光灯,正照着个穿将校呢军装的年轻人。
"海岛冰轮初转腾——"清源强压着心悸开腔,却见那军官忽然起身,马靴踏着楼板噔噔作响。镶银的枪套在灯光下晃出冷芒,惊得琴师拉错了个音。
待唱到"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清源借着甩水袖的姿势抬眼。年轻军官半个身子探出雕花围栏,鹰隼似的眸子攫住他的视线。那目光烫得反常,像是要把描金贴翠的戏服烧出个窟窿。
散戏时秋雨更急了。清源正卸着翠翘,忽听得后台木门"咣当"一声。方才包厢里的军官逆光而立,马鞭梢头还在滴水。
"杨贵妃果真没让本少帅白跑这趟。"那人摘了白手套,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虎口处有道疤,正摩挲着案头那本翻旧的《长生殿》。
清源攥紧浸透胭脂的棉帕:"军爷说笑了,戏文里都是假的。"
"假的?"军官忽然欺身上前,佩剑上的流苏扫过妆台,"那清老板枕边这本洪昇手稿,总不是假的吧?"他袖口散出晚香玉的香气,混着火药味,熏得人头晕。
门外传来整齐的皮靴声,副官在雨中高喊:"海少帅,督军催您回府议事!"
清源这才看清他胸前的青天白日徽章。原来这就是张督军的独子,刚从日本士官学校归国的海誓。坊间传闻这位少帅在东京亲手枪决过革命党,血溅了一整面白墙。
"明日申时三刻,我来取落在戏箱里的怀表。"海誓将马鞭往妆台上一拍,震得翡翠镯子跳了跳,"清老板这般妙人,穿戎装想必更动人。"
铜镜映出清源苍白的脸,颊边胭脂被冷汗晕开,倒像真成了马嵬坡前泣血的杨妃。窗外汽车鸣笛声撕破雨幕,他忽然想起班主咽气前说的那句话:"这世道,唱戏的哪有不穿错戏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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